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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心傷悲

  府門合上的一瞬間,就如水中自由自在游著的魚兒突然被人扔到了沙漠里,惶恐不安,就如前生被困在大火里無人搭救一樣,寧朝來只剩絕望。


  一面,她還抱有希望,覺得寧相生心軟,看不得她可憐,會讓她留下來,另一面,她太明白,她所希望的都不可能實現,寧相生是不會讓她留在他身邊了。


  明知沒有希望的希望,才是真正的絕望。


  寧朝來啜泣,不是她不聽話,有意與寧相生作對,是真的不能一走了之。


  杜鵑已死,她做什麼都挽回不了了,他怕寧相生也會離她而去,所以她要留在丞相府,好好看著寧相生。


  若皇帝為難寧相生,就算她救不了,至少還能和寧相生同生同死,不會孤單。


  前世來不及體會人世滄桑,便已殞命。


  今生擁有的,更是寥寥可數。


  從來沒有得到過愛情,因為一段虛假的友情失去了另一段彌足珍貴的友情,只有親情了,她能守護的只有寧相生了。


  若是連寧相生都守護不了,她就真的一無所有了。


  雨水如柱從房檐上奔涌而下,嘩嘩啦啦。今年的第一場雨,涼薄到了骨子裡。


  徐少橋從一路趕來,雨水早濕了鞋襪,他蹲下,一手撐傘,一手將帶來的大氅披到寧朝來身上。


  「朝來,起來吧。」徐少橋道。


  她跪再久,寧相生也不會改變主意。


  寧朝來紋絲不動,任誰來勸她,她都不會起來。


  徐少橋雙膝一屈,跪倒在雨水裡,用袖子擦乾寧朝來臉上的雨水。


  寧朝來要跪,他陪著就是。


  傘上雨水飛濺,傘下的兩人並肩跪在府門前,雖背影寂寥,但也心安。


  太叔奐站在巷子拐角的牆壁后,伸手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隔著雨簾,靜靜的觀望景中的兩人。


  因為拒絕讓她名節受辱、為了救她害死杜鵑、讓寧相生將她趕出家門,一樁樁一件件的加在一起,寧朝來會不會原諒他?

  一連幾個時辰,雨勢漸小,蒼穹低垂,丞相府的府門始終沒有打開過。


  傘上的雨一滴滴滴落在地上,濺起水花。


  「天要黑了,真快。」寧朝來笑道。


  她無計可施,只能看開。


  「最慢的是時間,最快的也是時間。」


  徐少橋笑著起身,伸手將寧朝來牽了起來。


  寧朝來雙膝麻木,握著徐少橋的手臂等了許久才勉強站直。


  她不堅持了,寧相生也不會堅持。


  丞相府的大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寧相生與柳蘭一同走了出來。


  「時候不早了,等馬車過來,你與蘭兒走吧。」寧相生開口就道。


  寧朝來苦笑,「阿翁,你要我走,要我活著,可你知道嗎?若是世上沒有阿翁,我這一生都不會真正快樂。」


  若是沒命,何來的快樂不快樂,所以,要論快樂與否,至少得先活著。


  一時沉默,沒有人說話,直到兩輛馬車從後門出來。


  一輛馬車是為柳蘭與寧朝來而備,另一輛則是用來裝盛寧相生給寧朝來準備的嫁妝。


  她做什麼,結局都不會改變,她只能聽從寧相生的安排,跟著柳蘭去江南。


  寧朝來跪下,一連給寧相生磕了三個響頭,頭伏在雨水裡,道,


  「多謝阿翁生養之恩。朝來不孝,不能常伴阿翁左右,不能為阿翁排憂解難,只望朝來不在時,阿翁可以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惦記。」


  柳蘭跪到寧朝來旁邊,給寧相生磕三個響頭后,道,


  「姨夫放心,窮盡這一生,只要柳蘭還在,就會好好看著照顧寧朝來。」


  眼淚時時都有可能掉出眼眶,寧相生背轉過身子,擺手道,「走吧,都走吧。」


  就這樣輕率的將疼愛了十多年的珍寶託付給了別人,他不敢目送寧朝來離去。


  柳蘭看了一眼似有千言萬語要對寧朝來訴說的徐少橋,率先上去馬車。


  寧朝來起身,看著生硬笑著的徐少橋,道,


  「從小到大,只有你是最懂我的,少橋。」


  他們間的情誼,比別人看見的深厚,只需一個眼神,就能心意相通。


  若是寧相生有事,徐少橋一定要記得告訴她。


  徐少橋一手將寧朝來摟入懷裡,沙啞著聲音道,


  「不管去到哪裡,都要歡喜度日,過往的不開心,就讓這場雨帶走。」


  寧朝來點頭,徐少橋鬆開懷抱。


  寧朝來看著斑駁的府門,凝望不願回頭看她的寧相生,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往前行去,只聽見寧朝來半歡快半凄厲的吟詠聲——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不過短暫十幾日光陰,物是人非,往事不可追,這是她的傷悲,但悲傷的人何止她一個。


  馬車走了,再不聽真切轆轆聲了,寧相生猛然回頭,看著空無一人的幽靜小巷,不由老淚縱橫。


  喃喃的呼喚,「朝來。」


  今日一別,怕是再無見面之日。


  徐少橋撐著傘,循著馬車的痕迹追去。


  卻因在拐角處看見雨中追隨的另外一人而停下腳步。


  太叔奐亦步亦趨跟在馬車後面,不靠近,不遠離,就如他對寧朝來,不牽扯,不放手。


  百花宴上,只要他點頭,寧朝來便是他的。既然深愛,為何甘願將所愛之人拱手讓人?

  行過城門的時候,寧朝來讓人將馬車停下,她掀開側邊的帘子,回頭看城門上石刻的「長安」二字。


  兩生以來,她全部美好的記憶都在這裡,若是能將記憶帶走也好,偏要孑然一身,什麼都帶不走。


  城牆上,上陽落入寧朝來眼帘。


  上陽笑著沖寧朝來揮手,那真心的笑容彷彿在告訴寧朝來,這些日子發生的一切,都是假象,假如杜鵑還活著,假如她和上陽還是親密無間的姐妹,假如她們沒有那麼多是非瓜葛。


  假如,只是假如。


  寧朝來和上陽,從來都不是推心置腹的姐妹,從前不是,如今不是,往後更不可能是。


  寧朝來面上平靜,可攥緊帘子的手出賣了她內心的掙扎,她什麼都可以不計較,除了杜鵑的死。


  「朝來,」柳蘭拉開寧朝來的手,道,「走吧。」


  帘子覆下,隔絕簾外一切。


  寧朝來沒看見李素舞從城牆那頭走到了上陽旁邊。


  上陽挨了太叔奐兩鞭子,傷勢嚴重,只能倚著牆壁站立,見李素舞姍姍來遲,忍不住諷刺,

  「閣主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我近來不止一次去千金閣找您找不到,今日不找,卻無端端出現了。」


  李素舞看著城牆下遠去的馬車和站在城門處的太叔奐,往後走了幾步,她不能讓太叔奐知道她與上陽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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