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載渴載飢
看著寧朝來沉重的步伐,烏氏小樓道,
「無功不受祿,天下也沒有我白幫的忙,寧朝來與我有緣,我會惜緣。為了她,我可以得罪天下人,可以不惜一切代價。那位柳公子,再不畏世俗,再執意要娶寧朝來,再情深義重不離不棄,想得到寧朝來,只要我不答應,都是異想天開。」
賀賴摩拳擦掌,「王子的意思是?」
比起再三周旋,得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如直接將人擄了去,匈奴離長安天高皇帝遠的,不怕奈何不了寧朝來。
烏氏小樓冷著臉警告,「我沒有什麼意思,你要是再擅作主張,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經過杜鵑一事,烏氏小樓看清了寧朝來的性子,為了一個婢女,連皇帝都不放在眼裡,誰要是敢動柳蘭,她未必不會拚命。
他能做的,只能是順其自然,靜觀其變。
賀賴悻悻的撇撇嘴。
風吹過,帶著陣陣濕氣,烏氏小樓抬頭看著天上朵朵黑雲,道,「風起后,便要變天了。」
起風了,竹葉在風中沙沙的搖曳,豆大的雨落下來,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杜鵑的屍體葬入墓穴,寧朝來跪在墓前一筆一劃將杜鵑的名字刻上石碑。
建了墓,立了碑,杜鵑的後事到此為止。
柳蘭將紙傘撐到寧朝來頭頂,道,
「杜鵑若知道你這樣待她,心裡該是高興的。」
「能有什麼比活著還讓人高興的嗎?」
寧朝來說罷,攥著襦裙兩側,徐徐的站了起來。
兩人面對面站著,雨滴滴落在骨傘上的聲音格外清脆。
「長安風雨不斷,不如江南安穩,表哥何時啟程回去?」寧朝來問。
柳蘭頓感無措,寧朝來這是在趕他走,只要他一個人走。
那她呢,在長安沒有立足之地,她還是不願意和他去江南?
寧朝來拿出裝著硃砂玉的錦盒,舉到柳蘭面前,說道,
「將玉還給你,你我的事,就此作罷,你我誰娶誰嫁,沒有任何相干。」
寧朝來的話給了柳蘭當頭一棒,他目光灼灼看著寧朝來的臉,想將寧朝來的心思看穿。
有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開口。
問她為何不成嗎?他知道原因的,她喜歡太叔奐,從始至終都喜歡太叔奐,可太叔奐拒絕了她,百花宴上,她也接受了皇帝的賜婚。
為何臨了又要拒絕,為何?
「我知道這些年來你對我的好,我感動,也很感激,你心裡的疑問我給你回答。」寧朝來將錦盒強塞到柳蘭手裡,說道,「之前答應賜婚,是不想讓阿翁失望,也是我一時的衝動。時至今日,並非後悔,只是別無選擇。」
不管是為了身邊愛她的人還是為了自己,她都決定了,她誰都不會選擇,誰都不會愛,不會接受別人的同情,不會同意皇帝的賜婚。
「什麼叫別無選擇?」柳蘭扔了傘,將錦盒握在手裡,悲哀道,
「寧朝來,如果不是後悔,我便是你最好的抉擇,沒有人比我更適合你。你不過是在找借口,可是,阿來,即便你不考慮我的感受,你也該為自己著想,若是我不娶你,知情的人知道是你看不上我,可旁人呢,他們會作何猜想,你難道一輩子都要在流言中度過嗎?」
雨輕輕的爬過臉頰,寧朝來的笑聲淹沒在其間。
都這個時候了,她連性命都覺得無所謂了,還怕什麼流言!
「成親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撐傘小廝的前面,寧相生鐵青著臉走進林子。
他便知道,寧朝來到底是不願意去江南。
「阿翁,不願意嫁,也是我的錯是嗎?」寧朝來笑看著寧相生。
不想離開寧相生,不願讓寧相生獨自承擔一切,不想去江南,不願讓柳府跟著蒙羞,若這也是她的錯,世上還有是非之分嗎?
寧相生不願回答寧朝來的問題,只是說,
「我只給你兩個選擇,一,跟著蘭兒去江南,不許再回長安。」
許多年沒有聽見寧相生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跟她說話了。
寧朝來問,「第二呢?」
寧相生袖手,「你若不願意選擇一,便不是我寧相生的女兒,丞相府不是你的家。」
「阿翁?」寧朝來淚眼婆娑,「連阿翁也要這樣對我?」
她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難道連最後的親情也要被奪去嗎?
「姨夫……」柳蘭也不願寧相生、用這樣決然的方式逼寧朝來離開。
寧相生只問寧朝來,「你去不去江南?」
「不去。」寧朝來搖頭,她不去,她不信寧相生真的會與她斷絕關係。
隨它結局怎麼樣,她就是要留在長安城,就守著寧相生,哪兒也不去。
「來人,將寧朝來趕出相府。」寧相生冷冷道。
話音才落,已有二三小廝來了竹林。
「姨夫。」柳蘭隻身擋在寧朝來面前,對寧相生道,「過些日子再說這件事好不好?」
天下沒有哪個阿翁不希望自己的女兒能長長久久的陪在他身邊,可是沒有沒有時間了,他拖得越久,越捨不得,越捨不得,寧朝來越危險。
寧相生再問寧朝來,「你去不去江南?」
「我不能去,阿翁,我不能去。」
不是不願意去,是不可以去。
寧朝來上前要捉寧相生的袖子,寧相生往後退了兩步。
失望道,「你恃寵而驕,不識大體,我要你這樣的女兒何用?將她攆出去!」
一聲令下,兩個小廝分別抓住寧朝來的雙臂,將寧朝來架著拖往院子。
「阿翁,阿翁!」
寧朝來沒有掙扎,只是回過頭來,一聲叫得比一聲哀婉。
「姨夫!」
柳蘭心疼寧朝來,本就傷心欲絕了,哪裡還經得住寧相生如此對待。
「這事兒不准你插手!」寧相生瞪著柳蘭,對剩下的一個小廝道,「將他帶回房間,好好看著。」
不容柳蘭求情,寧相生匆匆去到前院,兩個小廝已將寧朝來送出去,合上了大門。
「阿翁,阿翁!」寧朝來兩手用力的拍打著府門,不停叫著寧相生。
寧相生聽了寧朝來的呼喊,不由熱淚盈眶,只要有一分希望,他都不會這樣對待寧朝來。
這麼多年了,寧朝來就是他的命。
不停的拍,不停的喊,手拍腫了,聲音喊得沙啞了,緊閉的府門還是靜靜的關著,不為所動。
阿翁與女兒,不過一門之隔,透過門縫,寧相生看到寧朝來走下台階,端端正正的跪在相府門前,瓢潑大雨當頭落下,不過片刻功夫,寧朝來的衣衫便開始滴水。
「大人,要不先讓小姐進來吧,雨越下越大了。」小廝道。
從小到大,寧相生從沒有這樣嚴厲的懲罰過寧朝來。
初春的雨那樣寒,若將寧朝來淋病了,心疼的還不是寧相生。
何必讓門裡門外的人都難過呢?
寧相生接過傘,道,「讓她跪著,她心裡或許還好受些,你從後門出去,讓徐公子來勸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