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薇亦柔止
「議郎大人不出入千金閣,怎會與師父熟悉,我倒是偶爾會來將軍府,司女公子也喜歡跳舞。」
任雲笑著,為寧朝來換上一套嶄新的女裝。
粉色裡層,青色罩衣,普普通通款式的衣衫穿到寧朝來身上,倒不像是俗物。
任雲將舞衣抱在懷裡,道,「我將舞衣洗過之後送到丞相府,女公子意下如何?」
「如今扭了腳,舞是跳不成了,這舞衣是令師的寶貝,不如就麻煩姑娘物歸原主了。」
她不再去千金閣練舞,這舞衣,也該還了。
任雲走後,寧朝來穿上鞋子,在房中走了一圈。
太叔奐房中擺設齊全,各類玩物應有盡有,書桌上放的多是兵書與治理之道。
牆上掛著幾幅畫軸,一幅孔子像,一幅老子像,一幅山水畫,還有一幅是……
寧朝來在軟榻對面的那幅畫下停步。
一幅簡單的畫,畫中是個扎著小辮兒的女孩,五歲左右,撐著一把紙傘站在雪地里,甜甜的笑。
畫邊有一句題聯——那年冬日雪滿天,奐初見語。
要是沒有這句題聯,要是畫中的女子不是別人,寧朝來都以為這畫的是初去上書學堂時的她。
真巧,在同樣的景象里遇到了另一個女孩。
那時,她處處與他作對,他必是討厭她的。
畫中的女子乖巧可愛,才是他中意的吧?
畫技成熟,不可能是當年之作,那麼這幅畫只能是新作。
那年,無論那年是哪年,到如今,起碼也有五六年,五六年前的畫面,他記得這樣清楚,還將之畫了出來。
太叔奐想要的,是司笑語,不是寧朝來。
「看什麼呢?」
太叔奐進屋,走到寧朝來旁邊。
看到畫上的題聯,太叔奐心裡一緊,她會不會誤會?
寧朝來卻是笑著說,「畫工不錯,比起上書學堂時,長進不少。」
她在乎的,是他的畫工,而不是畫里的人,寧朝來,真的對他有丁點的愛慕嗎?太叔奐想。
「今日謝謝你,時候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寧朝來道。
「語兒說,「太叔奐頓了頓,「她要來看你,你若願意,多待一時半會,你若不願意,我立刻讓人送你回去。」
寧朝來默許,太叔奐開了金口,她怎好意思拒絕。
太叔奐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她怎好意思拒絕。
但前來的,不止司笑語一人,還有上陽和丹陽。
司笑語上前挽住寧朝來的胳膊,焦慮的問道,
「姐姐怎會那麼不小心,扭傷了腳。」
丹陽在一邊不冷不熱道,「若不是那麼不小心,又如何能進得來太叔公子的房間。」
「住口!」上陽怒視丹陽,「你越來越不懂規矩了,不知道禍從口出嗎?」
禍從口出?寧朝來看著上陽,這樣的詞,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丹陽說話不好聽,她最多不過說幾句抵回去,還能對丹陽做什麼不成?
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上陽立即賠笑道,
「瞧我,被這不知事的妹妹給氣糊塗了。不過,朝來,你也是的,怎麼能從千金閣的樓上跳下來,那麼高的地方,幸好只是扭傷了腳。」
寧朝來與上陽交好,自然不會懷疑上陽的話別有用心,權當上陽在關心她。
上陽的高明之處也在於此,既要寧朝來對她毫無戒心,百般信任,又要丹陽知道實情,打寧朝來一個措手不及。
事事抬高寧朝來,打壓丹陽。上陽了解丹陽的性子,她不會擾了寧朝來的。
有丹陽在,註定不歡而散,丹陽一走,上陽也趁機離開。
房中只有司笑語陪著寧朝來。
「姐姐不要生氣,丹陽公主脾氣壞了點,但本性不壞。」
司笑語將寧朝來扶到圈椅上坐著,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剛在在那幅畫下。
寧朝來漫不經心的問,「女公子自幼與議郎大人相識嗎?」
司笑語點頭,甜甜的笑著,「我與阿奐相識數年,阿母極喜歡阿奐,從小到大,只願意我同阿奐往來。」
「女公子性情溫婉,柔弱可人,將軍應該也很喜歡。」寧朝來笑道。
司笑語羞澀的垂頭,算是默認。
彼此喜歡,雙方長輩也中意,太叔奐與司笑語,名副其實的有情人,她若非得插上一腳,未免太不識相。
「久了不回去,阿翁該著急了,女公子有空的話,就去相府坐坐。」
寧朝來一手撐著圈椅一側,借力起身。
司笑語眉毛往下一垮,「之前去江南時,有幸聽了姐姐天籟,羨慕不已,今日既然姐姐身子不適,不妨再坐坐,容我給姐姐跳一曲舞可好?」
若司笑語說別的,寧朝來定會拒絕,可若是跳舞,她倒是有興趣看看。
畢竟,任雲剛才也提到過,司笑語喜歡跳舞,能與李素舞徒弟探討舞蹈的人,必定有天賦。
寧朝來坐迴圈椅上,靜靜看著司笑語起舞。
踮腳,勾腳,旋轉,翻飛,靜若翩鴻,婉若游龍,身姿曼妙,靈動如蛇。
一個急轉,站定,萬籟俱寂,便在這時飛速旋轉,裙袂翻飛,如幻如夢。
寧朝來彷彿看見一望無際的花海,百花含苞欲放,等著爭奇鬥豔,色彩斑斕,宛如仙境。
司笑語便是花間起舞,豆蔻梢頭,亭亭玉立。
回眸一笑,百花竟相綻放。
這就是她學無所成的驚鴻舞,她妄想無果,卻親眼目睹司笑語如何跳出了最美的驚鴻。
寧朝來抓緊圈椅,某個地方不甘卻又無奈。
這就是嫉妒,她還以為,寧朝來窮其一生,都不會羨慕別人絲毫。
「姐姐,我獻醜了。」
直至司笑語跑過來抓住她的手,寧朝來才回過了神。
她真心道,「素舞娘子當日一舞,驚艷了世人,她若知道有人能將她的神韻學到這樣神似,心裡應該欣慰無比。」
「真的?」司笑語喜出望外。
「我何時說過假話。」寧朝來道。
在司笑語面前,她敗得一敗塗地,她與司笑語,再沒有能夠比較的一天。
寧朝來臉色煞白,頭一次如此失態。
「姐姐,你怎麼了?」司笑語扶著寧朝來,滿臉不解。
寧朝來搖頭,笑道,「沒什麼,腳痛而已,你跳得很好,以後一定要向你請教。」
寧朝來拉開司笑語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