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溯游從之
「館中一切方便,公子不如讓女公子在此療傷?」
醫工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徐少橋察覺失神已久,忙掏了三錠金子放在床頭,他則是抱著寧朝來出了醫館。
花蓉不過七八歲年紀,見著金子,忙跑過去拿起,放在嘴裡咬了咬,繼而驚呼道,
「木神醫,讓你瞧病治傷的人出手都大方,不過包紮一下傷口,換了件平常女子衣衫,居然給了三金。」
木神醫望著醫館大門處,捋捋黑白各佔一半的鬍鬚,搖頭。
人才是心尖尖上的,死不得,傷不得,區區身外之物算得了什麼?
馬車被徐少橋駕走,柳蘭與柳芽兒只能徒步回府。
雪下得大,風也不要命似的胡吹。
柳蘭走走停停,終是轉過身子,攥住柳芽兒的衣襟。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情?」
柳芽兒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一樣。
「公子,絕對沒有。徐公子說是早就約好要與朝來小姐四下逛逛,便乘了馬車去,讓奴才上山如尋你。」
「簡直可恨!」徐少橋氣得跳腳,寧朝來真夠偏心的,給他一記手刀子,居然只是為了不讓他打擾他們兩人,讓他在雪地上躺那麼久,身子都快被凍僵了。
「可不就是可恨。」
柳芽兒底氣不足的附和。
他也不想騙柳蘭,可是寧朝來傷成那樣,要是被柳蘭知道了還不鬧個天翻地覆。
徐少橋交代了不讓說,想必茲事體大,他也不敢說。
幸虧大雪很快覆蓋了地上的血跡,沒讓柳蘭生疑。
夜半的風聲更為呼嘯,捲起一朵紅得妖冶的桃花,驚醒了昏迷的寧朝來。
是間陌生的屋子,燭火明亮,暖爐生煙。談不上寬敞,但還算乾淨整潔。
寧朝來費力的坐起,正巧房門被推開,一熟悉的身影緩緩靠近,帶著濃濃的藥味兒。
人還沒走到面前,寧朝來便問道,
「少橋,此事可與人說了?」
徐少橋不答話,端著湯藥坐到床頭,用勺子攪拌湯藥。
寧朝來伸手想要接過,徐少橋不給,等湯藥冷了,一勺一勺的喂到寧朝來嘴裡。
待得一碗湯藥見底,湯碗放下。
寧朝來又問,「這是哪裡?」
徐少橋答,「一間稍微隱秘的客棧,天亮之後,我帶你回長安。」
「不能回去,這副樣子不能被阿翁看到。」
若寧相生知道了,一定會追查此事,寧朝來擔心打草驚蛇,反而查不到事情的始末緣由。
「人人都說寧相也不如我了解你,他們卻不知道,我認識的,不過是寧朝來的表象僅僅是認識而已,何來的了解。」
徐少橋嘴角扯出一個慘淡的笑容。
都怪別人說得太逼真,連他自己都分不清虛實,要是沒有梅林這一出,他應該還會一直認為,他很了解寧朝來。
可是,時到今日,他才幡然醒悟,所謂的竹馬之交,彼此知己,都是假象。
寧朝來捉住徐少橋袖口一角,一本正經的解釋,道,
「少橋,許多事情,我不告訴你,不是信不過或是不願與你說,只是無法說明而已。我們認識了那麼多年,你是最了解我的人無疑。」
徐少橋拉開寧朝來的手,將寧朝來扶了躺下,溫聲細語道,
「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我不過氣你不知道愛惜自己身子而已。」
她受了重傷,徐少橋心疼是真。
然而,看著徐少橋離去時寂寥的背影,寧朝來知道,徐少橋之前說的都是真心話。
第一個將她看作多心機多秘密的是太叔奐,第二個,便是徐少橋了吧。
房門合上,徐少橋再無法往前挪動一步,只頹然的靠在門框上。
他多想問問寧朝來,那些人為何要殺她?為何她明知有危險還要前去?為何她不願他去卻讓太叔奐一起?
她一定不知道他知道太叔奐去了。
若不是不經意連瞥見血泊中的那個刀鞘,他也不會知道太叔奐在。
說來也巧,刀鞘被覆沒在血泊中,還是被他看見了,看見也就罷了,他偏巧能夠斷定那是太叔奐的寶劍。
他多希望他沒有看見,多希望他不知道那是太叔奐的。
就如太叔奐與寧朝來所想的一樣,他什麼都不知道就好了。
太叔奐與寧朝來,針鋒相對,老死不相往來;他與寧朝來,形影不離,無話不說。
分明他才是與寧朝來最為親近的人,卻不知什麼時候,他成了外人。
徐少橋雙手抱頭,胸口處疼得尖銳。
兩人各懷心事,皆是一夜無眠。
天明了,徐少橋端了湯藥進屋時,寧朝來已梳妝好,端坐在床頭,好像在等他的到來。
「可覺得哪裡不舒服?」
徐少橋關切之意明顯。
寧朝來接過葯碗,皺著眉頭將碗里的湯藥一飲而盡。
笑著說道,「皮外傷而已,你不用太擔心。」
說沒事是假的,傷口痛起來時猶如千萬隻針同時扎在身上。她第一次受這樣的罪,忍得辛苦。
知道寧朝來不會久待,徐少橋拿來大氅,又備好手爐,確定將寧朝來裹得嚴嚴實實了,才放心帶寧朝來出門。
此行的事情,只是想要寧朝來為官,目的明確了,不管寧朝來是什麼樣的答覆,來的人也該回去了。
寧朝來的意思,是想徐少橋與太叔奐一行回去。
而她,需在江南將傷養好再回。
其餘人已經出發,府衙里只剩了司笑語與太叔奐。
瞧見寧朝來臉色不好,司笑語上前,摸摸寧朝來的額頭,說道,
「寧大人可是病了?額頭怎麼會那麼涼。」
寧朝來抿唇輕笑,「承蒙女公子惦記,朝來確實受了寒,因此不能與你們一道回長安。」
司笑語還想關心幾句,卻被太叔奐催促著上了馬車。
太叔奐問,「少橋呢?」
「他在外面等你們。」
寧朝來沒有將不願進來幾個字說出口。
太叔奐看了一眼漫天的飛雪,壓低聲音說,
「柳府守衛森嚴,只要你不出府門,應該是安全的。不過,這裡到底是是非之地,儘早回長安吧。」
「多謝大人關心。」
寧朝來往邊上退了幾步,將路讓出來。
太叔奐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沉默著駕車離去。
寧朝來臉上,唇間,沒有一點血色,身負重傷還要堅持前來相送,無非是想告訴他她還好,給她的救命恩人吃一顆定心丸。
他是想關心幾句,可想到他與寧朝來的種種,還是決定作罷。
他救她,不過舉手之勞,她敬他,也不過礙於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