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尼莫
女人注意到縱橫目光停留的位置。她用筆指著這行文字,一個字一個字地讀了一遍。讀完之後,她便用期待的目光看著縱橫,好似他應該能聽懂一樣。
但縱橫根本沒聽懂。
縱橫能看得出女人認得這段話中的每一個字,但她的發音卻完全不是大唐常用的長安音或河洛音。縱橫覺得她根本就是在用某一種很冷僻的方言在讀這段話。聽著,還有點兒像是遼東、渤海那一帶的口音。
果然是個胡人,連官話都不會說。縱橫心想。要不要如實回答她的問題呢?
縱橫在心裡一番計較,還是決定撒個小謊。眼下境況未名,還是先不要透露自己的身份為好。
於是,縱橫接過女人手中的筆,在紙上寫道:「吾不知」
女人一臉驚詫,又指著那行文字讀了一遍。縱橫搖搖頭,繼續寫道:「汝之言語吾聽不懂且以筆談更為便易」
這一回,女人臉上的神色就更怪了。
……
莉迪亞回到監控室,哈頓立刻就問道:「你和那小子寫寫畫畫聊了些什麼?我看你臉色很不好。」
莉迪亞將筆記本丟道哈頓面前,說道:「你自己看吧!」
哈頓揚了揚眉毛,將腿從擱著監視器的桌上放了下來,拿起筆記本掃了一眼,說道:「你知道我看不懂中文。」
「抱歉!我都被氣糊塗了!忘了你不懂中文。」莉迪亞這才回過神來,將筆記本又抄回自己手中。
她將在病房裡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氣哼哼地說道:「那小子在裝傻。說什麼聽不懂我說的話,還說記不得自己的名字和來歷,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海。他以為這樣的說辭,我會信嗎?」
哈頓聳了聳肩,道:「可他如果堅持這樣的說法,咱們也沒有辦法證明他在說謊,不是嗎?他還是個未成年人,咱們不可能對他動用測謊儀。」
「我最生氣的就是這一點!」莉迪亞說道,「明明知道他在說謊,卻沒有辦法戳穿他!」
哈頓只是一笑,他指著監視器說道:「你為什麼要生氣呢?眼下的情況對我們有利。他畢竟只是個孩子,完全不明白像他這種情況,憑藉年齡優勢,一言不發才是應對調查的最佳方式。撒一個小謊,以後勢必要用無數個謊言去彌補。越是想要圓謊,就越是容易暴露出更多的線索。不是嗎?不管他眼下說的是不是實話,他都還願意與你交流。這不是今天最大的收穫嗎?」
「可這樣的話,天知道這次的任務會持續多長時間!」莉迪亞依舊不滿足地說道。
「嘿!莉迪亞!放輕鬆!」哈頓說道,「你不記得老大說過的話嗎?這一回可能會是一次長期任務。只要老大不發話,咱們花上一年半載也不是什麼特別奇怪的事情。要有耐心!」
莉迪亞看著哈頓,露出奇怪的神色。她問道:「哈頓,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可以嗎?」
「請問吧!」哈頓攤開手掌道。
「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任務?」
「啊?怎麼可能……」哈頓頓時心虛起來。
「說實話!」
「好吧!」哈頓露出了無奈的神色,「說實話,我的確很喜歡這樣的任務。」
「為什麼?」莉迪亞一臉疑惑。
「你還年輕!和所有剛加入fbi的新人一樣,整天想著破大案,當超級英雄。」哈頓將腿翹到了桌子上,好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但我已經老了,可不想像你們這些年輕人一樣整天想著打打殺殺。我只求每天早上能開開心心的去上班,晚上能平平安安地回家,每月能領到足額的薪水就好。如果能夠不用每天去辦公室報到還能拿薪水,那就再好不過了。就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坐在這間小屋裡,只要看著監視器,定期寫一份報告交上去,不用面對槍林彈雨,不用應付辦公室上司和同僚,想抽煙就抽煙,想喝啤酒就喝啤酒,想叫外賣就叫外賣,實在是天堂一樣的日子啊!」
莉迪亞目瞪口呆,脫口問道:「所以你在聽到斯金納分派任務時,搶著要參與?!」
「我們不是搭檔嗎?」哈頓腆著臉說道,「搭檔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
莉迪亞氣結,將筆記本狠狠砸在哈頓的臉上,罵道:「去你的有福同享!既然是搭檔,就不能我一個人受累。每天的報告由你來寫!」
說著,莉迪亞轉身出了監控室,任憑哈頓在後頭如何呼喊她的名字,都不回頭。
……
莉迪亞的日記
時間:2001年8月9日
今天是發現無名男孩的第四天,經過兩天的卧床休養,無名男孩的恢復狀況良好,沒有出現任何創傷后或手術后的併發症。
在醫生的允許下,從今天起探視時間延長到每天兩個小時。上午一小時,下午一小時。
上午的時候,無名男孩終於問起他身處何地。我告訴他,他現在正躺在紐約下城醫院的病房裡。他對紐約這個地名感到很好奇,就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地名似的。
他問我紐約位於長安的哪個方向,距離有多遠。我被他這個問題弄糊塗了。我問他,他所說的長安是否是中國的西安?他表現得有些不耐煩,說長安就是長安,長安從來就不叫西安。
為了回答他的疑問,我答應下午帶一本地圖冊來給他看。對我的承諾,他似乎不太相信。我詢問他原因,他說地圖都是積木,普通人持有是殺頭的罪過。通過這幾天有限的接觸,我覺得他無論是知識結構還是語言用詞,都和正常人相去甚遠,就好像真的從小生活在與世隔絕的部落中一樣。
下午我如約帶去地圖冊,他顯得很震驚。地圖冊是在附近的曼哈頓唐人街買的,簡體中文版。他看到后說地圖畫得很精美,但錯字太多。我知道他說的是繁體字和簡體字的區別,但我沒有糾正他的說法。
我在地圖上給他指出了西安和紐約所在的位置。他一言不發地盯著地圖看了很久。後來醫生來提醒探視時間已經到了。我把地圖留給了他。回到了監控室。
從我走後,一直到晚上,男孩一直在看這本地圖冊。他臉上一直帶著不敢置信的神色。直到醫生再三示意他休息,他才把地圖冊放了下來。但從監控中能夠看出,他很不安,根本睡不著。
……
莉迪亞的日記
時間:2001年8月10日
今天男孩的恢復情況依舊很好。男孩的身體恢復能力似乎比普通人強悍很多,按照這樣的恢復速度,也許他只需要一個月,就能恢復得和平常人沒有什麼兩樣了。
上午探視的時候,男孩問起現在是哪位皇帝在位。又是一個奇怪的問題。我告訴他,無論是美國還是中國,都沒有皇帝了。
他又問我,現在還有大唐嗎?我告訴他,唐朝已經滅亡了一千多年了。他瞪大了眼睛,一臉的不信。
過了好一會兒,他又問我是否知道安史之亂。我說知道。
他問我安史之亂平息的時間,我告訴他這同樣有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
此後,男孩一直在發獃。
探視時間快要結束時,男孩讓我下午再來的時候,帶一本歷史書給他。我答應了。
下午從唐人街買了好幾本歷史書,既有簡體版的,也有中文版的。書店老闆問我是不是突然有了尋根問祖的衝動。我告訴他,是我的一個侄子想要了解中國的歷史。老闆聽了很高興,他說現在很多華裔孩子雖然長著黑頭髮、黑眼睛、黃皮膚,但只會說英語,對自己母國的歷史一無所知,都是不折不扣的香蕉人,沒想到反而是我這樣的混血家庭還能說一口流利的中文並堅持學習中國歷史,是在非常難得。為此,他還特意為我打了折。雖然他的言語中有點兒種族主義的傾向,但能獲得打折的機會,我還是很高興的。
整個下午,男孩都沒有再和我進行任何交流,他只顧著看書了。醫生很不高興,覺得我給他這麼多書是在打攪他的修養。直到我亮出自己的醫學博士學位,他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一些。
……
莉迪亞的日記
時間:2001年9月10日
整個一個月的時間,除了必要的交流,男孩都在看書。
他恢復得很好,除了胸前和後背添了兩道巨大的疤痕,完全看不出他曾經受到過這麼嚴重的槍傷。現在他已經能夠下地了,病房也從重症監護室換到了普通病房。只是他依舊被限制著自由,病房門口也一直安排著警衛。
在換病房前,我和哈頓進去安裝了監控設備。醫院對此頗有微詞,認為侵犯了病人的隱私,但我們拿到了檢察官的授權令,他們也沒有辦法阻止。
昨天晚上是哈頓值班監視,早上換班的時候,他告訴我,尼莫趁著晚上在偷偷做古怪的事情。尼莫(nemo)是我和哈頓給男孩起的代號,這本是一個古拉丁語辭彙,就是「無名氏」(noone)的意思。
我看了視頻,尼莫應該是在練拳。
奇怪的男孩。
今天在得到了斯金納的許可后,我把尼莫部分的語音與文字資料交給了哥倫畢業大學的費教授。費教授是一名漢學家,希望能夠通過他,查出尼莫真實身份的部分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