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 真情流露
「而這樣我就可以藏進你的牛仔褲袋裡，不再離去，而當你拿起照片回憶，我就可以和你無比靠近直到四目相遇，這樣你就再也不會孤單無依，等我回家。」
看著眼前的陸懷瑾和宋令儀，陸離的心情不由有些起伏。
僅僅在半年之前，他差一點就永遠地失去了父親，而宋令儀也差一點就永遠地失去了丈夫，劫後餘生的慶幸還沒有來得及感嘆，生活的重壓就猶如巨浪一般，一個接著一個砸下來，讓人喘不過氣來，他們沒有時間悲春傷秋，也沒有時間停留原地，他們必須收拾好心情，繼續前行，因為他們都不想再失去陸懷瑾。
可是現在，陸懷瑾和宋令儀就在自己面前，沐浴著月光，翩翩起舞，那個木訥而內斂的陸懷瑾，那個整天埋頭在書堆里的陸懷瑾，那個沉默寡言的陸懷瑾，此時擁抱著宋令儀，笨拙地輕輕搖擺著。
如果可以把這一刻凝固成為照片，永恆定格，那該多好。
「愛能將一切治癒，愛能撫慰你孤單的心靈，這是愛教會我的唯一的事情，我知道回憶能讓我不再那麼傷心，當我記起關於你的點點滴滴，會倍感溫馨，而如若有一天我離去，這也是我唯一能帶走的東西，我們用照片將愛定格，為彼此留下回憶的深刻，因為在照片里你我的笑眼永遠閃爍，相愛的心永遠不會支離剝落，而時間也彷彿永遠停留在最美的一刻。」
陸離的腦海里浮現出了麗茲收藏起來的那本相冊，那本涵蓋了迪倫從小到大生活點滴的相冊，那不僅寄託了麗茲對迪倫的所有思念，還承載了麗茲內心深處所有的悲傷和遺憾。
麗茲，那個永遠笑容滿面的麗茲，那個永遠慈祥和藹的麗茲，那個滿眼溫暖的麗茲，那個……將牧場留給他的麗茲，那個在他身上尋找迪倫身影的麗茲。
猝不及防地，淚水就濕潤了眼眶，陸離狼狽地擦拭去了眼角的淚珠。那個僅僅只是相處了不到一個月的老人，卻將她生命里最大的財富，還有最美好的記憶，都留給了他。自從得知麗茲去世，然後留下了遺產饋贈之後，陸離一直心懷感激，他知道，這不僅是一份禮物，更是一份寄託。可一直到此刻，看著眼前互相依偎的父母，幸福和悲傷才狠狠地擊中了他。
麗茲是多麼想要再次擁抱迪倫，哪怕僅僅只是一次。
「陸離，怎麼了？」陸離的歌聲停了下來，宋令儀關切地走了過來，然後就看到了陸離眼角那晶瑩的淚花，她立刻就拋棄了陸懷瑾，來到陸離身邊，蹲了下來，「怎麼了？」
陸離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沒事，只是有些感觸罷了。」陸離站了起來，對著幾步之外的陸懷瑾揚聲喊道，「爸，這首歌剩下的部分，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舞伴嗎？」
珍惜幸福，珍惜當下，珍惜身邊之人，珍惜現在擁有的一切。千萬不要等錯過之後再後悔，那就已經太遲了。
宋令儀暢快地笑了起來，然後轉頭看向了陸懷瑾，似乎在等待著他的決定。陸懷瑾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幕。
東方人都比較含蓄，不太習慣直白的表露情感，尤其是東亞三國收到了儒家思想的影響，更是如此，平時不要說跳舞了，就連擁抱都不太經常，至於西方人天天掛在嘴邊的「我愛你」就更不要說了。
陸離骨子裡終究還是中/國人，只是這些年接受了不同文化的熏陶，開始學會表露自己的情感。來到牧場之後，這種感觸就越來越深了。今天這小小的一步，其實也不容易。
「小心一點，她可是不會輕易和任何人跳舞的。」陸懷瑾沉聲說道，然後朝旁邊走去，讓開了場地。
陸離抬起了左手，對著母親做出了一個邀請的手勢，那隆重的姿勢居然還有模有樣，讓宋令儀不由莞爾，她收了收笑容，將右手放在了陸離的掌心。然後往前一步，擺出了舞蹈的起手式。
宋令儀不由抬起頭來，今晚的兒子，看起來十分高大，似乎已經褪去了少年的青澀，成長為了一個男人。笑意從眼底深處流露了出來，「陸先生，音樂什麼時候開始？」
這一個調侃差點就讓陸離破功了，他不得不抿了抿嘴角，抑制住了笑容，然後才繼續哼唱了起來。
「而這樣我就可以藏進你的牛仔褲袋裡，不再離去，而當你拿起照片回憶，我就可以和你無比靠近直到四目相遇，這樣你就再也不會孤單無依。」
陸離那質樸的歌聲，說不上什麼技巧，卻是真情流露，宋令儀可以清晰地聽到耳邊傳來那淡淡的共鳴，幸福和快樂宛若暖流一般在胸膛里輕輕流淌。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兒子的身影就已經如此高大了，寬厚的肩膀足以支撐起整片天空，有力的雙手足以擊破所有困難，結實的胸膛足以成為避風港灣。
「而就算有天你傷害了我，我也會說親愛的沒關係，言語會哭泣，但我不會傷心，在那些回憶里你我依然緊緊相擁在一起，而我也會依舊把你抱緊不讓你離去，等我回家，等我回家……」
那一句句輕聲呼喚的「等我回家」，讓宋令儀的眼眶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霧。她知道，她都知道，陸離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守護著這個家庭，守護著他們擁有的一切，僅僅只是為了讓她能夠將肩膀上的重擔放下。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會因為一首陌生的英文歌而感受到溫暖。
「而你也可以把我的照片嵌進，你十六歲生日時買到的那條項鏈里，讓我與你的心無比靠近，那才是我理想的歸屬之地，我深藏其中並撫慰著你的心靈；而就算有天你讓我傷心，親愛的我會對你說沒關係，因為相片里的我不會傷心哭泣，因為在那些回憶里你我依然緊緊相擁在一起，而我也會依舊把你抱緊不讓你離去。」
陸離擁護著宋令儀輕輕轉動著，簡單而瑣碎的步伐在坑坑窪窪、高低不平的土地之上旋轉著。宋令儀僅僅咬住了下唇，這才避免自己的淚水決堤，她現在終於明白了剛才陸離為什麼中斷了歌聲。她從來不曾見過麗茲，可是此時腦海里卻浮現出了麗茲的身影和面容，彷彿可以看到麗茲就在他們的身邊，依偎在迪倫的懷抱里，輕輕舞動著。
在這一刻，雲巔牧場終於找到了它的意義，一個屬於家的存在。
「當有一天我真的逝去，我會記得我們相擁親吻的場景，和六號大街的路燈下那個最美的你，我還能依稀聽到你在電話那頭的溫柔低語，說你會等著我回家。」
猝不及防地，淚水就這樣衝垮了眼眶，最後一句歌詞的哀傷和美好狠狠地擊潰了宋令儀的心理防線，滾燙的淚水根本挺不住，打濕了臉龐，她狼狽地用腦袋頂住了陸離的胸膛，連忙用雙手擦拭掉臉頰上的淚水，但淚水卻好像越擦越多，根本擦不幹凈。
陸離低下頭，看著感動得潸然淚下的母親，那烏黑的長發似乎已經隱約可以看到些許白髮，瘦弱的肩膀似乎隨時都可能被壓垮，他的視線也微微有些模糊了。他無法想象，過去這半年時間裡，宋令儀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他也無法想象，如果不是宋令儀，他們家到底會是什麼模樣。
從小到大，他從來不曾向母親表達過真摯的感謝，就連擁抱都屈指可數。於是，他彎下腰，在宋令儀的耳邊輕聲開口，「媽……」話語還有些猶豫，可卻沒有遲疑，生澀而拘謹地說道，「我愛你。」他選擇了英文來表達，這似乎比中文更加容易出口。說完之後，沒有想象中的尷尬和肉麻，反而是感受到了淡淡的喜悅。
他早就應該說這句話了。幸運的是，現在還不會太遲。
宋令儀才剛剛止住的淚水，再次決堤，這一次無論如何都停止不下來，她用右手捂住了嘴巴，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的兒子。左手輕輕拍打了兒子的手臂一下，卻覺得不夠，忍不住再次拍打了一次，咬緊了牙關，這才避免哭聲從齒縫之間輕溢出來，她對著陸離點了點頭，哽咽地說道，「我也愛你。」
一句話說得陸離也是眼眶微微發紅。
人們總是習慣於沉默，習慣於把情感隱藏在內心深處，從來不曾開口表達，一直等到錯過之後，這才愕然，為什麼當初不說出來呢？如果再勇敢一點點，如果再誠實一點點，如果再直接一點點，事情是不是就會不一樣了？
陸懷瑾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拍了拍陸離的肩膀，凝重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了陸離的身上，流露出了一絲肯定。他什麼都沒說，但一個眼神卻已經勝過千言萬語。然後，陸懷瑾就將宋令儀攬入了懷中，寬大的手掌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表示安慰。
宋令儀將腦袋埋在陸懷瑾的胸膛里，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哭聲根本停不下來，將過去半年所有的悲傷、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苦澀、所有的擔憂、所有的緊張全部都宣洩了出來。
陸懷瑾就這樣緊緊地、緊緊地擁抱著宋令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