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往事8:血書
1994年,臨近高考,我坐在院中複習功課,因一道久解不開的難題而陷入了深深地沉思。
小鈴鐺悄悄走到我身後,趴在耳邊輕聲地說:「哥……又在思春呢?」
我一驚,思緒全被打亂,鋼筆尖還差點扎到臉,扭頭便要衝她發火,卻看到一盤洗乾淨的李子舉在我面前。
「是呀,在想你呢!」我簡直變臉比變天還快,笑嘻嘻地說道。
小鈴鐺故作嬌羞的樣子:「哎呀,你這讓人家怎麼好意思啦!」
「去去去!你還挺會入戲的啊!」我伸手拿了一個李子放進嘴裡。
「哈哈,那是當然啦,同學老師可都說我有表演天賦呢,將來本小姐要成了大明星一定罩著你!」小鈴鐺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
「我是絕對相信你有這個天賦的,可是你不用考試我得考啊大小姐!等我吃完這些李子你去找二蛋玩哈,他肯定在打遊戲。」我邊吃李子邊吐槽。
小鈴鐺來到我家后,母親就托關係安排她進了我們村的洛陽市第十八中學,無論是文化課還是校里校外的各種活動,成績都異常優秀,初二下半學期就被選定洛陽一高的報送名額,整個初三經常不上學,簡直就快玩瘋了,幸好過了這個暑假她就要升入高中了,那可是全日制住宿學校,我暗自慶幸著。
「你又在想啥呢,這麼多李子吃完不怕酸死你啊!」小鈴鐺推開了我要拿李子的手,坐下來端端正正地看著我說,「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啥?」
「為啥大家都叫你泥鰍呀!」
我一下子把整個臉都貼在了卷子上,埋著頭無奈地說:「我的大小姐啊,咱能不能不這麼八卦?」
「說說嘛!」小鈴鐺把我晃地都快散了架。
終是抵不過糾纏,便清了清嗓子說:「就是我們小的時候經常玩泥巴,每次下過雨地下那種紅泥特別有韌性,能捏各種各樣的形狀。那時候小夥伴們都愛欺負我,弄得我渾身都是泥,大家見到我都笑著說咋整的跟泥鰍似得,就這樣。」
「哈哈哈,他們為啥總欺負你呀?」小鈴鐺笑的都快把桌子給踢翻了,真不知道笑點在哪裡。
「我好欺負唄!不過每次回來你二蛋哥都要拉著我去找他們算賬,經常是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那種……」我朝小鈴鐺擺了擺手,意思是李子留下人可以走了。
小鈴鐺不屑地「切」了一聲,一蹦一跳像個小鹿似地出了門。
晚飯過後小鈴鐺才揉著眼睛踱著小碎步回來,一看就是玩了一下午的遊戲。我便暗諷道:「大小姐辛苦了,飯菜有些涼,小的這就去給您熱熱!」
「免了!」小鈴鐺換做大步邁進屋裡,邊走邊說,「二蛋哥真牛!」
說著還朝我舉著大拇指,舉手投足間一副少女崇拜英雄的模樣。
「咋了?」
「我跟你說啊,他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今天下午玩得快睡著,看他閉著眼睛還能通關冒險島!」
我配合地笑了笑說:「沒事,畢竟明天才高考嘛!」
坐在考場里,碎碎的雨滴打在發黃的窗戶上,隱約可見大門外人頭攢動,像是城裡人一年一次的聚眾朝拜,無微不至的呵護就像一張保鮮膜蒙在考場里每一個人的臉上,令人窒息。我的父母現在應該正在垛場收麥子鋪雨布吧,我心裡暗自慶幸。
我愛幻想的毛病在考場里發揮得淋漓盡致,答題間隙腦海中浮現的全是高考失利該咋辦,亦或大學校園會是怎樣的景象,大半腦細胞都被無關緊要地佔用。
鐘聲響起,聖靈們涌門而出,朝拜的人群沸騰起來。
我和表哥走出校門,小鈴鐺迎面從人群之中跳了出來。
「哥,戰鬥結束了?」小鈴鐺眼睛笑得眯成一條線,馬尾辮被雨水打濕貼在脖子上。
「有點慘烈……」表哥打著哈欠接過小鈴鐺遞來的綠色軍用水壺,手指上有些血,喝了一口遞給我。
壺裡裝的綠豆水,加了點糖,能喝出生綠豆的味兒,肯定不是母親熬的。
我看著小鈴鐺,上下大量了一番:「都快成落湯雞了,沒事在家呆著,亂跑啥!」
小鈴鐺不屑一顧,指著遠處喊:「瞎子瞎子,注意前面的樹哈!」
瞎子剛從教室出來,邊走邊整理著書包,朝小鈴鐺勉強笑了笑,直接走向了門口的大吊車。
表哥笑道:「我軍的坦克來支援了!咱們去搭個順風車?」
說完三人便走了過去。
剛到跟前,就見瞎子他爸一個巴掌扇在瞎子臉上,「啪」的一聲很是清脆,引來門口眾多目光,然後吊車就緩緩開走了。瞎子站在那裡,尷尬之餘還是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髮型。
我們三人對視著:「後援臨陣脫逃,咱們都被拋棄了……」
表哥上前問:「咋了?」想笑沒笑出聲來。
瞎子很無辜地說:「本以為今年考題這麼簡單,做完還睡了一個小時,交卷子才看見他娘的另一面還有題!」
「哈哈哈哈,你真不愧叫瞎子!」小鈴鐺捧腹大笑。
學校教務處的印表機老舊,我們平時考試印的試卷全是宣紙單面的。
「你小子已經陣亡了!」表哥拍了拍瞎子的肩膀,一行四人走回了家中。
十天後成績公布,表哥以僅扣3分的理綜成績,位居當年洛陽市理工科綜合狀元,只是英語僅有可憐的20多分。這我一點也不驚奇,表哥酷愛物理化學人盡皆知,平時生活中的各種現象都要跟我談論個究竟。而我成績平平,但也在預期之中,能夠順利進入大學。瞎子早已陣亡,就不再多說了。
我對錶哥說:「行啊你,理綜差點滿分,真二蛋啊!」
表哥微微一笑,右手握拳左手伸掌道:「過獎!」
日後我才知道,考理綜時,寫到最後一道大題,表哥的鋼筆沒了墨水,他又懶得報告老師,僅用心算得出了最後的答案,無奈之下拿鋼筆尖扎破右手食指,用血寫下了最後的數字。
記憶里那是整張試卷最難的一題,有20分,我用了兩張演草紙都沒解出來。我一直在想,當時閱卷的那位老師一定是被表哥的血書所鎮住了,或者他本就是一位愛惜人才的好教師,只寫個答案就給了1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