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0雷霆
侯希白自告奮勇道:「不若由我這毫不相干的外人出馬,說不定可截著沈美人。」
徐子陵搖頭道:「恐怕遲了一步。李密選在黃昏時分離開,是要借夜色掩護好出城后能立即放腳開溜,教李淵追無可追。」
沈牧問道:「李密同行者有多少人?」
李靖道:「李密和王伯當加上部下有上千之眾,載貨的馬車約三十多輛,除非另有安排,若從水路出關,皇上仍可在他出關前任何一刻截住他們。」
宋師道不解道:「沈落雁頂多勸李密放棄出關不果,大家不歡而散,有什麼問題呢?」
沈牧苦笑道:「問題是李密乃為求成功不擇手段的人,加上楊文乾的慫恿陷害,或會挺而走險把她制服擄走,用以威脅李世績。要知李淵一直不太信任手掌重兵的李世績,故令沈落雁留在京城,現在沈美人兒竟隨李密離城,只此一宗可治沈落雁叛國大罪,李世民將難以維護。」
李靖一震道:「我們倒沒想過李密有此一著,如今怎辦好呢?」
徐子陵道:「現在去闖李密府只會壞事,所以任何行動須在城外進行。李大哥一方不宜沾手此事,希白亦要置身事外,最好繼續往上林苑風花雪月。而我們則早一步出城等待李密的船隊,好見機行事。」
李靖在沈牧等力勸下,終無奈放棄參與。因天策府實不宜牽涉此事內,正面對抗李淵。
李靖離去后,眾人改而商量如何對付石之軒這另一令人頭痛的問題。
沈牧沉吟道:「畫當然要交給石之軒,否則他如何下台?」
雷九指皺眉道:「橫豎我們有兩卷假貨,送他一卷是舉手之勞,問題是若給他曉得真畫仍在李淵手上,他一怒之下後果難測。」
宋師道道:「這個反不用擔心,除非李淵身邊的人像韋公公、宇文傷等其中有人是石之軒布在宮中的內應,否則絕不會泄出任何消息,石之軒更是無從打聽連尹祖文亦給瞞著的秘密。我擔心的是石之軒取得假畫后,使手段把畫輾轉送入池生春手上,池生春又把畫作聘禮獻與胡佛,被胡佛瞧破是假貨,那就真的後果難測。」
沈牧拍台嚷道:「有哩。」
眾人愕然。
沈牧取來兩軸摹本,全塞到侯希白手上,笑道:「一卷送給石之軒,另一卷或可用來換真本,哈哈哈!」
沈牧的「蔡元勇」拜門求見池生春,把門者通報后,池生春親自出迎,訝道:「什麼風把蔡兄吹到寒舍來,生春正猶豫該否送行,卻怕蔡兄的老闆不好此調。」
沈牧鬆一口氣道:「見著池爺就好哩!我還怕池爺到了賭館撲個空。」
池生春挽著他的手朝大堂走去,笑道:「有什麼事儘管說出來,大家是自己人,有什麼事生春定設法為蔡兄辦妥。哈!聽說蔡兄和匡兄今天在宮內馬球場上大顯神威,令皇上龍心大悅,兩位前途無可估量。」
沈牧裝出欲言又止的樣兒,壓低聲音道:「今趟我來不是有什麼事求池爺,而是有要事相告。唉,我和文通考慮了整天,最後想到池爺對我們這樣有情有義,我們明知此事而瞞著池爺,良心怎過得去。」
兩人此時進入大堂,池生春一呆停步,不解道:「究竟是什麼事?元勇為何似有難言之隱。」
沈牧湊到他耳旁低聲道:「此事池爺聽后千萬不可告訴任何人,否則大老闆和我們全要被殺頭。」
池生春露出疑惑神色,向大廳內準備伺候的兩個美婢喝道:「你們退下吧。」
兩婢離廳后,池生春請沈牧往一角坐下,沉聲問道:「究竟是什麼事?」
沈牧道:「今早蕭瑀來請我們申爺入宮,為皇上鑒證一幅畫。」
池生春色變道:「什麼畫?」
沈牧壓低聲音道:「池爺不是給曹三盜去展子虔的《寒林清遠圖》嗎?原來那幅只是假貨,真本是在皇上手中,皇上正因弄不清楚池爺那張是真的,還是自己手上那張是真的,所以請申爺過目。據申爺說,皇上手上的《寒林清遠圖》確是正本。」
池生春臉色數變,顯示心中正翻起滔天巨浪,驚疑不定,默然無語。
沈牧道:「皇上千叮萬囑申爺不可把此事泄漏出去,甚至不可告訴大老闆,不過申爺怎會瞞著大老闆呢?我是偷聽到他們說話故曉得此事。池爺快撤回萬兩黃金的懸賞,一幅假畫怎值這個價錢?」
池生春終回過神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幸好得元勇告知此事,我池生春必有回報,元勇在這裡坐一會兒,我轉頭便回。」
沈牧陪他立起,道:「池爺千萬再不要給我們金子,我今趟來是為報池爺恩德。只要池爺保守秘密……」
池生春哪會信他,硬把他按回位子內,入內堂去也。
沈牧心中暗笑,他有十足把握池生春會上當。皆因有李淵派劉文靜向他索畫的前科,加上當晚確是李淵出手搶畫,池生春非是蠢人,當猜到真相。
池生春既曉得畫在李淵手上,石之軒儘管把畫送到他手上,給個天作膽他池生春也不敢拿來作聘禮,因若非是摹本,就是從宮內偷出來的真本。
想著想著,整刻鐘仍未見池生春拿銀兩回來。
沈牧又想到對付石之軒的事,暗忖救沈落雁要緊,只好留待明晚才收拾石之軒,回去后要和婠婠仔細商量。
等得不耐煩時,池生春終提著一袋重甸甸的金子回來,看份量該過百兩之數。
沈牧慌忙起立,道:「池爺不用客氣,我真不是為討銀子而來的。」
池生春把袋子硬塞進他手裡,笑道:「朋友有通財之義,何況元勇這麼為我池生春設想,再推辭就是不當我是自家兄弟。」
又壓低聲音道:「還清賭債后,餘下的當是賭本,哈!」
沈牧看到他說最後兩句話時,眼內閃過嘲弄的神色,心中大訝,當然不會說破,欲拒還迎的收下金子。
池生春攬著他肩頭送他出門,道:「元勇和文通什麼時候回長安,就什麼時候來找我池生春,以後大家是自己人,有福同享,禍則不關我們兄弟的事,哈!」
接著低聲道:「元勇最好不要揀大街大巷走,被人發覺你來找過我,就不是那麼好。」
沈牧心中一震,終明白過來。
池生春剛才嘲弄的眼神,是笑他有命拿錢,卻沒命去享受這筆財富。池生春到內堂這麼久,不是因要籌取金子,而是通知人在他歸途上伏殺他。殺他的原因非是池生春捨不得這許多黃金,而是要嫁禍關中劍派。
試想他橫死街頭,李淵必大發雷霆,加上爾文煥、喬公山偽造的人證物證,城守所的姚洛又可證明關中劍派早有殺太行雙傑的行動,關中劍派豈能免禍。
這肯定不是池生春臨時決定的事,而是早有周詳計劃。現在太行雙傑變成唐室的紅人,對池生春的計劃更是有利。
沈牧當然不會揭破池生春卑鄙的陰謀,嘻嘻哈哈的離開池府。
沈牧將錢袋擱往桌上,發出「砰」的一聲,坐下笑道:「這袋金子可是用小命博回來的,池生春找人在路上殺我,以嫁禍關東劍派,給我來個裝作走錯路,他便無所施其技。他娘的,池生春這人真要不得,笑裡藏刀。」
又道:「福榮爺在外面見誰?」
徐子陵目光落在錢袋上,答道:「是胡佛偕女兒來向福榮爺話別,為的當然是能在飛錢生意分一杯羹。我打過招呼后推累進來休息,唉!胡小仙的媚眼兒拋得小俊暈頭轉向,令人擔心。」
沈牧沉吟片晌,道:「見過婠婠嗎?」
徐子陵搖頭道:「你去和她說吧!」
沈牧沉聲道:「明晚如何?」
徐子陵深吸一口氣:「就這樣決定。」
婠婠秀眸緊閉盤膝坐在沈牧榻上,到沈牧在床沿坐下,始張開美目,道:「你們何時回來?」
沈牧道:「明天!婠大姐可否先答我一個問題,香家和魔門究竟是什麼關係?」
婠婠玉容平靜,淡然道:「這和殺石之軒有什麼關係?」
沈牧道:「因為石之軒想對付池生春。」
婠婠默然片晌,嘆道:「石之軒要對付的並非池生春,而是趙德言。現在魔門中最有實力與石之軒爭聖尊寶座的是趙德言。你可知頡利曾派人到長安來與李淵說話,保證不會插手李世民攻打洛陽一事,如非有趙德言在背後慫恿,頡利怎會這般好相與。」
沈牧道:「竟有此事!那你何苦仍要為香家隱瞞,即使將來統一聖門的是婠大姐,香家亦不會向你效忠。」
婠婠微笑道:「少帥可知香貴本是我陰癸派的人?」
接著淡淡道:「嚴格點說香貴是我們賺錢的工具,巴陵幫只是他掩飾其真正身份的幌子。哼!香貴此人最愛趨炎附勢,見趙德言背後有突厥人撐腰,竟敢對我們陽奉陰違,暗中為趙德言辦事,終有一天我會教他後悔他的所作所為。我可以說的就是這麼多。是否明晚動手?」
在黃昏淡茫的光線中,穿上水靠的徐子陵和沈牧潛進流經長安城西北的渭水,目送載著宋師道等人的風帆順流東進黃河。出關時會有人扮作太行雙傑,不會露出破綻。
兩人上岸時,黑夜來臨大地,長安城亮起的燈火,益顯這天下三大名都之一的城市的宏偉壯觀。
兩人伏在岸旁一處淺灘的亂石后,耐心等待李密的船隊。到關外有水陸兩路,當然以水路方便快捷,從城西北永安渠的碼頭,經渭水入大河,兩天後可過關離境。
沈牧嘆道:「李密和他的人分坐三條船,若李密不是把沈美人藏在他那條船上,會令我們很頭痛。另一個問題是我們根本不曉得她被安放在哪一艘船上。」
徐子陵道:「這個我反不擔心,李密心中有鬼,肯定會把沈落雁帶在身邊,以防不測。若你是李密,會怎樣分配船隊的手下?」
沈牧沉吟道:「換作是我,會把能作戰者集中在一艘船上,糧食和輜重置於其他船,發生突變,亦有應付之力。」
徐子陵點頭道:「李密是能征慣戰的統帥,想法該與你大同小異,所以哪艘船最輕便靈活,就是我們的目標。」
沈牧嘆道:「我真不明白李密,有謂走得和尚走不了廟,即使他能安抵關外,他自己的家人和部下的親屬仍留在長安,如他叛唐自立,豈非禍延親人?」
徐子陵道:「所以他要倚賴楊文干,照我猜他大部分手下都被蒙在鼓裡,不曉得李密此行真正的目的,否則豈肯捨棄妻兒陪他去冒險。」
沈牧點頭道:「這正是李密千方百計要得李淵批准的原因,首先是要手下安心隨他出關,其次是讓家人亦有溜走的機會。否則以李密和王伯當的身手,應可輕易溜掉。」
天色漸暗,夜幕舒展,天空現出月兒和星星。
沈牧皺眉道:「有點不妥當,為何不見李密船隊的蹤影?」
徐子陵正要說話,急劇的蹄聲從岸上傳來,兩人駭然瞧去,李靖沿崖岸策馬奔來,還帶著兩匹空騎。
兩人心知不妙,忙從藏身石灘處躍出,飛身迎上。
李靖見到他們,道:「快上馬!隨我來!」
兩人飛身上馬,追在李靖身後。
李靖策馬往東疾馳,嚷道:「李密臨時改水路為陸路,於半個時辰前出城,幸好我一直在暗中留意他們。」
兩人暗呼慚愧,如非李靖放不下心,他們將失之交臂,沈落雁則要完蛋。
李靖道:「李密猜到皇上要殺他。」
沈牧道:「李密極可能是在沈落雁痛陳利害后醒悟過來,他娘的他明知如此仍要一意孤行,還擄走對自己有情有義的舊部,李密還真是人嗎?」
徐子陵放騎追近李靖,問道:「李大哥曉得李密採取的路線嗎?」
李靖答道:「若要躲避追兵,李密必須借林木掩護,最理想的當是長安東南三十裡外的帽子林,這片樹林覆蓋著方圓達百餘里的山丘平原。以李密的行軍經驗,有各種方法擺脫追兵,更可選不同位置出林。」
沈牧聽得頭皮發麻道:「那怎辦才好?半個時辰可走畢三十里,李密現在該在林內,我們怎樣找他?」
李靖領著他們朝山地高處奔去,道:「放心!我和紅拂分頭行事,她正緊綴在他們隊后。」
三人不再說話,全速催騎,不一會兒奔至山地高處,下方現出一片廣潤的密林河道,往四面八方延展至地平盡處,長安變成星光似的暗黑一點,位於西北地平遠處。
沈牧深吸一口涼氣道:「我擔心的是李淵會在他入林前截著他。」
李靖道:「我和紅拂商量過這問題,假如皇上真的在入林前把李密的車隊截著,紅拂會現身向李密討人,揭破他擄走沈落雁的事,那皇上將難以入罪沈落雁。」
徐子陵窮目搜索,看有否宿鳥驚飛的情況,但因林區範圍遼闊,夜色下較遠的地方便難看得真切,苦笑道:「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大嫂揭破李密陰謀,李密老羞成怒下勢將起而反抗,那獨孤家的人可趁兵荒馬亂之際乘機害死沈落雁。」
沈牧緊張的道:「大嫂會以什麼手法通知我們她的位置?」
李靖顯是心情沉重,沉聲道:「她曉得我們會來到這居高臨下的位置,在適當時會以鏡子反映月光朝這方反照過來。」
話猶未已,遠方二十里許外的林木間現出一點紅芒,瞬又斂去,如是者三次。
三人瞧得面面相覷。
沈牧皺眉道:「這似乎不是鏡子的反照,而是火的光芒。」
徐子陵靈光一閃,喜道:「我明白哩!很可能是李淵在李密的人中布有內鬼,根本不怕李密能飛出指隙外去。」
沈牧大喜道:「有道理!李淵要收買李密的人確是易如反掌。」
說罷跳下馬來,道:「伏兵該在林外恭候李密,只要我們在李密出林前趕上他,便有機會把沈美人搶回來。」
此時又見光影,離開適才火光顯現處達五里之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