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9電光石火

  徐子陵心中一震,朝沈落雁所在瞧去,果然她露出注意神色,目光落在李密身上,不由心叫不好。她肯定猜到李密落入奸人的算計,私下向李淵提出請求,在這情況下,她會設法離宮往找李密,那就正中敵人的圈套。


  他同時功聚雙耳,李密就在場邊向李淵請安問好,然後道:「臣自歸順大唐以來,不斷接受皇上的賞賜,深受皇上的寵愛,可是臣下坐享榮寵,沒有半點回報,實心裡不安。現在秦王用兵洛陽,而臣下舊部大多在山東一帶割據自立,只要皇上恩准,臣下可出關招降他們,否則若讓沈牧透過翟嬌把他們招攬過去,會對我大唐統一之業非常不利。」


  李淵沉聲道:「卿家所言不無道理,不知卿家有多大把握,可招降多少人?」


  徐子陵現在更肯定李淵有殺李密之意,因李密既有殺翟讓的前科,可知他是慣好謀反叛主的人,根本不能信賴,在一般情況下李淵怎肯放虎歸山,他肯這麼附和李密,必有后著。


  李密恭敬的進言道:「臣下舊部中以佔據襄城的張善相勢力最大,手下兵員有過萬之眾,臣下有十成把握可說服他,只要他肯歸降,其他人必望風歸從。」


  李淵道:「卿家準備何時動身?」


  李密大喜道:「若得皇上賜准,臣下想立即動程。」


  李淵沉吟半晌,道:「就依你所言,朕立即派人通知關防。」


  徐子陵心神俱震,現在球賽尚未結束,他們更不知何時方能離宮,若沈落雁此時開溜,他們該怎辦才好?而直至此刻,他仍摸不清楚敵人對付沈落雁的手段和圈套。


  沈牧接到徐子陵送來恰到好處的球兒,控球滾地前進,以毫釐之差盤過哈沒美,徐子陵則以向對方偷師學來的戰術,縱騎左衝右突,擾敵惑敵詐敵,牽制著其他三人,更不住和沈牧穿插分合,如蝴蝶戲舞花間,每趟均令人以為沈牧會把球轉交給他,最後馬球仍在沈牧杖下迅速迫近敵門。瞧得看台的人和守在四方的禁衛彩聲轟天,如潮水般起落。


  沈牧和徐子陵都是天材橫溢之輩,賽前的熱身加上一趟的上場交鋒,至此對打馬球已是得心應手,信心十足,把「人馬如一」和聯手戰術通過打馬球發揮至巔峰境界。


  沈牧一個假身,似要把球兒送往靠南線沖門的徐子陵,騙得澤喜拿捉錯球路,杖端輕轉,勾球閃過澤喜拿,在狂喊尖叫的打氣聲和緊密似爆竹的轟鳴鼓聲中,進球入洞。


  兩人凱旋而回,接受李淵和李元吉的讚賞祝賀時,李密和王伯當離席而去,沈落雁則依然坐在看台內,令兩人心下稍安。


  球兒開出。


  梅內依把球兒送近後方的澤喜拿,與哈沒美和克薩三人又再表演馬術花式般放開馬蹄深入西場,看似隨意的上下縱橫,事實上進退左右均有分寸,隱含陣法變化的味道。


  李淵和李元吉看不破對方變化,被迫得只能退守大後方。


  沈牧和徐子陵則以動制動,學對方般左穿右插,馳一騁於敵陣之間,所到位置均有攔敵阻敵的作用。


  只見雙方策馬滿場飛馳,蹄聲起落,爭持激烈,觀賽者看得比場內比賽的健兒更緊張,喊叫不絕,賽況攀上熾熱的高潮。


  澤喜拿終能推球過中線,進入西場。


  沈牧搶在哈沒美馬前,往澤喜拿衝擊,迫他送球給隊友。


  關鍵時刻終於來臨,澤喜拿顯然沒信心避過沈牧的魔杖,揮杖打球,球兒斜滾往南界空檔,落在梅內依棍下。


  沈牧一抽韁索,賽馬人立轉身,分中切去,沖入哈沒美和克薩間,只要梅內依把球橫送出來,他定會和他兩人爭個勝負分明。


  李淵從後方策騎往梅內依迎去,李元吉遠吊在李淵馬後左側,照應李淵。


  徐子陵詐作往最接近梅內依只在後者右方二百步許處的哈沒美馳去,實則蓄勢以待,意在正緩騎推進的澤喜拿。


  果然梅內依控球斜斜切入場中,似要把球送往移近北界的克薩,鞠杖一揮,球兒近送後面的澤喜拿,令李淵和李元吉全撲個空。


  李淵在梅內依馬後留不住勢子朝東直衝,李元吉因留有餘力,抽饋回守,沈牧則全速往逐漸遠離的克薩追去,生怕澤喜拿成功交球給克薩的可怕後果。


  這些連串的動作反應發生在電光石火的高速下,一動無有不動,球兒在空中劃出一道動人的弧線,升起彎下,往澤喜拿投去。


  徐子陵心神晉入長劍的至境,似是忽然從賽場里抽離而去,本是震徹廣場的吶喊聲潮水般退至一滴不剩,周遭像在上演著一場充滿激烈動作的無聲啞子戲,此時徐子陵已氣貫馬蹄,馬兒在操控下朝前飛躍,凌空橫渡近六、七丈的空間,鞠杖探出堪堪截著離澤喜拿只二十步許的球兒,把球兒摘下,送往沿南界奔東的李淵馬前二十步處。


  全場歡聲雷動。


  李淵大喜,沖前控球急進,澤喜拿勒僵回馬,已追上不及。


  徐子陵馬蹄踏地,喝彩聲如裂岸驚濤般鑽貫雙耳,因李淵御駕親征,擊球入網。


  「萬歲」之聲叫得比轟雷更要激烈。


  李淵一面歡容返回西場,邊說「打得好」,也不知是贊自己還是徐子陵,不過無人不曉得他對能在場上一顯威風,龍心大悅。


  波斯方開球后謹慎多了,長傳短交,逐漸迫近。


  沈牧和徐子陵卻曉得對方信心受挫,再無復先前如虹氣勢,反之他兩人卻信心倍增,馳騎縱橫,迫得對方不敢冒險進攻。李淵和李元吉則因對兩人生出信心,不像先前般戰戰兢兢,而是放手配合,發揮出團戰的精神。


  克薩接到澤喜拿傳給他的球兒后,被迎過來的李元吉迫得把球橫送哈沒美,沈牧和徐子陵苦待已久,覷准機會,同時策騎衝刺,人馬未至,其威脅的範圍已封死哈沒美前方和兩側的進路。


  哈沒美不敢把球送往另一邊正被李淵纏迫的梅內依,無奈下一勾球兒,令球兒貼地滾往位於後方中線的澤喜拿。


  沈牧大喝一聲「齊王上」,與徐子陵施展「人馬如一」之術,驀地把馬兒增速至極限,追著球兒旋風般從哈沒美兩側勁箭般閃電刺出。


  李元吉給激起斗性,兼之亦想立威,聞聲越過克薩,沿南界快馬加鞭狂馳。


  澤喜拿知此籌成敗全看花落誰家,豈敢怠慢,策馬前沖,迎往朝自己方向滾動的球兒。


  馬上的沈牧和徐子陵交換個眼色,因為無論他們跑得多快,亦不能在澤喜拿觸球之前趕上球兒,他們的目的是在迫澤喜拿第一時間揮棒擊球,予他們可乘之機。


  澤喜拿探身揮杖,擊向滾來的球兒,兩人仍在二十步外。


  眼看功虧一簣,異變突生。


  就在澤喜拿擊中球兒前的剎那,沈牧和徐子陵由分變合,往對方撞去。


  澤喜拿如其他人般看不破兩人的意圖,這麼兩馬相碰,馬兒必傷無疑,但又隱隱感到依兩人先前表現的超凡馬術,該不至如此不濟,在無暇多想兼沒有選擇下,趁沈牧拍馬移中所露出的空檔,把球兒掃往沒有人纏身位處北界的克薩。


  「蓬」的一聲,兩騎擦撞。


  徐子陵穩如泰山的繼續沖前,方向稍改,取的是澤喜拿右側方位。沈牧則在場外人驚叫聲中,眾女士失色之際,被徐子陵坐騎撞得斜飛而起,有若天神的凌空越過八丈空間,馬蹄尚未觸地,他從馬背彎下,手探杖伸,毫釐不差的挑中滾往克薩的馬球。


  球兒改變方向,轉往馳進東場的李元吉送去。


  驚呼變成漫空彩聲,鼓手們拚命擊鼓,「嗚嗚嗚!」


  李元吉從最惡劣的心情提升至強烈的喜悅,接著球,二話不說的攻門而去。


  澤喜拿欲還馬攔截,卻給先他一步的徐子陵硬擋在外,眼睜睜瞧著李元吉送球入洞。


  叫好聲轟起,李元吉春風滿臉的得勝而回,卻令徐子陵和沈牧開始明白到為何漢室歷代皇朝均是內侍近臣得志的道理。


  無論你是封疆大臣又或遠征域外的猛將,長駐深宮的皇帝卻看不到更感受不著他們的功績,什麼豐功偉業亦及不上助他在球戲中獲勝的親切感受。所以尹祖文讓李淵得過平民的癮,比李世民在關外出生入死更能贏得李淵信任寵愛。


  下局第二盤三籌全得,令波斯隊只能領先一籌,若最後一盤李閥再度來個全勝,便可摘下勝利的桂冠。


  張婕妤、尹德妃、董淑妮等一眾妃嬪浩浩蕩蕩十多人從看台擁出,往李淵迎去,情況熱鬧混亂。


  沈牧和徐子陵用神搜索,沈落雁竟芳蹤杳然,尤楚紅和獨孤鳳亦失去蹤影,心知不妙,卻苦無法脫身。幸好李靖夫婦不見在場,只好希望他們成功截著沈落雁。


  李淵和李元吉此時沒暇理會他們,徐、寇兩人將馬兒鞠杖交給程莫的人,往一邊走去。


  沈牧低聲道:「他娘的!對方究竟能玩什麼手段,即使沈美人去勸李密不要出關,李密聽也好不聽也好,整件事對沈美人該到此而止,難道獨孤家可藉此開罪沈美人,來個先斬後奏嗎?那等若迫李世績造反,更難向李世民交待。」


  徐子陵立在場邊,思索道:「事情當然不會如此簡單,例如李密強迫沈落雁與他一起出關又如何?」


  沈牧皺眉道:「李密出關一事得李淵親自首肯,李淵暫不會出爾反爾,假如出關一事是合法的,李密下手制住沈落雁押她往關外,不是自暴居心不良嗎?李密不會這麼愚蠢吧?」


  徐子陵嘆道:「不要忘記楊文干曾保證離開長安後會有妥善安排,所以李密只要過得長安城防一關,將再無顧慮。而有沈落雁這籌碼在手,可脅迫李世績相從,作用極大,這個險李密是不能不冒,不怕去冒。」


  頓了頓續道:「至於李淵讓李密離城,是謀定後動,故必有后著,只是我們想不到他的手段而已!」


  沈牧露出凝重神色,點頭道:「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假如李密真的挾沈落雁同行,李淵可指沈落雁與李密有共同作反之心,那就非常糟糕,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徐子陵道:「李密怎都要個把時辰始能動身,我們打完賽事後立即與李大哥聯絡,只要能掌握李密去向,我們可把沈落雁救回來,李密則任他自生自滅,與我們無干。」


  沈牧精神一振道:「就這麼決定!」


  最後一盤開始,波斯隊信心受挫,被大唐隊壓住來打。


  沈牧和徐子陵對打馬球的玩意智珠在握,不但掌握到諸般技巧,更看破和摸透波斯人的戰術,此消彼長下,把早前在賽場上縱橫不可一世的波斯人玩弄於股掌之間,盡量為李淵製造破門進球的機會,在鼓聲與喝彩下,李淵大顯神威,再下一城,雙方變成平手,波斯人失去領先的優勢。


  兵敗如山倒,包括波斯隊的成員在內,誰都曉得波斯方敗勢而成,想迫和亦有心無力,哈沒美等人神色變得頹喪無奈。


  李淵忽然叫停,在鴉雀無聲中,馳騎至中場勒馬喝道:「這場馬球賽到此為止,雙方作賽和論,願我大唐國和波斯國世世代代和平共處,情誼永固。」


  他的話出乎所有人料外,顯示出李淵泱泱大度,登時「萬歲」之聲叫得震天價響,波斯方則人人露出感動感激的神色。


  沈牧和徐子陵則慶幸賽事至此結束,可及早離開,哈沒美等趨前向李淵道謝,李元吉卻向沈牧兩人道:「你們立下大功,父皇非常高興,可到一邊休息,等候父皇的旨意。」說罷徑自往正與波斯方隊員親切交談的李淵馳去。


  此時整個橫貫廣場充盈節日的氣氛,妃嬪高官紛紛到場中恭賀李淵,形勢有點混亂,兩人甩蹬下馬,把馬兒鞠杖交給伺候他們的禁衛,程莫則興高采烈的接兩人到場邊,不住讚賞他們表現出色。


  兩人卻是聽不進半句到耳內去,只想著如何脫身去營救沈落雁。


  苦待個多時辰,終得李淵召見。


  李淵在後宮貢品堂東的親政殿接見他們,在場的尚有韋公公,宇文傷、李元吉、李南天、李神通、蕭瑀和劉文靜。


  李淵神情欣悅,先讚賞他們在賽場上的表現,然後道:「你們打馬球固是出眾,騎術更是高明,只有在突厥人之上而不在其下,如此人材,埋沒江湖實在可惜,有否想過效忠朝廷,建立功業?」


  沈牧心叫不妙,道:「皇上恩寵,小人兩個感激涕零,不過……唉!不過……」


  此時韋公公移到李淵龍椅旁,附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番話,又退開去。


  李淵毫無不悅之色的瞧著肅立石階下的沈牧和徐子陵,微笑點頭道:「朕明白兩位的處境,朕就予你們一年時間辦好江湖的事,然後脫離幫會,來為朕效力。」


  兩人連忙謝恩。


  李元吉笑道:「父皇和我等著你們回來打球賽哩!」


  其他人笑起來,氣氛愉快輕鬆。兩人乘機稟上要離開的事,終成功脫身離宮。


  程莫親自率御衛送他們返司徒府,對兩人著意巴結,令兩人感到雖未真的當上唐室的小官員,已變成被看好的紅人。不論將來官位的高低,他們至少是可陪李淵打馬球的近臣,只此足令他們一登龍門,聲價百倍。


  李靖和侯希白均在內堂守候多時,雷九指領他們進去,道:「我們做好準備,隨時可以離開。陳甫得李靖保證,故安心留在長安。唉!反是我和宋二爺為他擔心。」


  兩人心懸沈落雁的事,加速步伐,入廳后劈頭向李靖道:「截著沈落雁嗎?」


  李靖著他們先圍桌坐下,道:「沒有機會,不過不用擔心,李密曾知會城守所,會在黃昏時分離城,乘船出關,我們仍有近兩個時辰辦事。」


  沈牧和徐子陵同時鬆一口氣。


  徐子陵道:「李大哥不是派人監視李密嗎?」


  李靖搖頭道:「我們發現李密府外有禁衛所的人,所以被迫撤退。」


  定仲一呆道:「那你豈非不曉得沈落雁有否去見李密?」


  李靖道:「我也是迫不得已,現在皇上擺明要親手對付李密,我們若給發覺牽涉其中,就算跳進黃河亦洗不清嫌疑,我不得不為大局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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