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玄甲天兵

  再不理張志,策馬直入城門,去見以慈澗總管府作臨時行宮的王世充。


  沈牧闖入總管府,守衛均不敢攔阻,他直抵大堂,才被王世充的親衛攔在門外,沈牧大喝道:「我要見聖上。」


  王世充聲音傳來道:「讓少帥進來!」


  沈牧氣沖沖的跨步入廳,正和王世充說話的宋蒙秋和郎奉知機的退出大堂,只余王世充獨自一人坐在廳南的太師椅上,好整以暇的品嘗香茗,還示意沈牧到他右下首坐下。


  沈牧卻筆直來到他身前,沉聲問道:「這是什麼一回事?」


  王世充不悅道:「什麼一回事?我昨夜睡不能寐,將事情反覆思量,最後決定今日仍不宜用兵。道理很簡單,防禦工事仍未完成,匆匆出兵,一旦失利,城池左右陣地將受衝擊,後果堪虞。」


  沈牧沒好氣的道:「但是聖上有否想過昨晚才下令全面備戰,決心今天出擊,忽然改變過來,這對士氣會生出不良影響。而且我們的戰略是要先發制人,以示我軍對唐軍一無所懼。如讓李世民佔得先手,我們被動的還擊,與主動出擊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


  王世充冷哼道:「少帥勿要動氣,我只是把出擊推延一天,待壕防做妥,十拿九穩時出戰。戰場上不但要斗勇力,還要鬥智計,躁進乃兵家之忌,不過是區區一天時間,現在李世民陣腳未穩,怎都要幾天時間休息準備,明天和今天並沒有什麼分別。」


  沈牧憤然笑道:「若李世民這麼容易被人猜中他的行止戰略,就不配稱當世無敵的帥將,他能比聖上預測早三天抵達,現在怎會讓人猜中他何時來犯?李世民的兵法可穩可奇,奇正變化無窮,我們若以平庸的軍事規條去看待他,肯定不會有好的結果。」


  王世充泛起怒容,道:「朕自有主張,不用你來教訓我。」


  沈牧再按不下怒火,仰天笑道:「既是如此,我沈牧只好及早回彭梁去享點清福。」


  王世充臉容一沉,正要說話,宋蒙秋和郎奉神色慌張的衝進來,齊聲嚷道:「李世民大軍全面發動,正朝我軍迫至。」


  王世充和沈牧登上城樓,遙觀敵勢。


  唐軍在兩座營帳外開始集結兵力,調動井然有序,迅捷靈活,確是軍容鼎盛,士氣如虹,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雖仍在初步的集結階段,已可見微知著,令人看到整個戰陣的雛形。


  王世充在沈牧耳旁低聲道:「朕錯啦,少帥可有什麼補救方法?應堅守還是迎戰?」


  沈牧心頭一震,王世充真的是怯戰,失去信心,故方寸大亂下低聲下氣來求教自己。王世充這反覆不定的情況非常危險,會令他在面對取捨時,作出錯誤的判斷。


  他凝神打量敵陣,兵力約在五萬人間,其他五千人該是留守營寨。中央清一色是步兵,兩翼和前後陣均是騎兵。中央步軍又分九組,每組三千許人,由不同兵種的隊伍合成,各備弩、弓、槍、刀、劍、盾、拒馬等兵器。可以想象作戰時在李世民的指揮下陣法變化無窮,隨時針對敵人而作出種種最有效的應變。


  沈牧見唐軍如此威勢,亦不由心生寒意,從而推出王世充等其他人的感受。不禁恨起王世充來,若王世充肯聽教聽話,先李世民一步出軍,便不用被李世民搶吃這頭一道湯,累得現在連他都感進退兩難。


  如若慈澗是洛陽、長安級的堅城,甚或次一級如黎陽或虎牢,他不用想也會主張堅拒不出,憑穩固的城池和強大的防守力削弱損耗唐軍的力量,只恨慈澗卻是不堪大軍衝擊的小城池,且根本無法容納二萬多鄭軍,只能及早依城立帳抗擊龐大的敵軍。


  楊公卿和其他諸將來到王世充和沈牧左右兩旁,聽候王世充的指示,而王世充則等待沈牧這「護駕軍師」的說話。


  矮壯強橫,臉相粗豪,有胡人血統的王世充心腹大將跋野剛分析道:「敵人的動員正接近完成階段,若我們現在倉猝出營迎戰,陣勢未成,敵人壓陣攻來,我們一個抵擋不住,正要吃大虧。照臣下看該以據壕城固守最為穩妥。」


  城頭十多名將領近半數人點頭表示同意。


  連楊公卿亦嘆道:「我們已失去在營外會戰的時機。」


  沈牧曉得楊公卿是說給他聽的,表示他不支持在這種情況下迎擊敵人。深吸一口氣,心神晉入長劍的境界,若連他亦失去鬥志,此仗必敗無疑。


  從容笑道:「若我們堅守不出,李世民會有怎樣反應,是揮軍強攻?還是收兵了事?」


  王世充忽然皺眉道:「真奇怪,他們並沒有預備跨壕攻城的工具。」


  郎奉諛媚的道:「可知李世民只是要顯示實力,耀武揚威,我們可置之不理。」


  大將陳智略沉聲道:「李世民的功業戰跡,全是從守城得回來的,並不善於攻城,所以我們打定主意據城穩守,李世民將莫奈我何。」


  沈牧心中暗嘆,李世民既是守城的專家,當然比任何人更明白城池的強處和弱點,知守然後知攻。事實王世充和手下大將是被李世民的威名和現在顯示的實力嚇得不敢迎戰。


  沈牧淡淡道:「諸位尚未答我的問題,李世民究竟是揮軍強攻,衝擊我們的營地,還是展示實力后收兵了事?」


  郭善才道:「少帥怎樣看呢。」


  眾人目光齊集中往沈牧身上,聽他的答案。


  沈牧哈哈笑道:「李世民不愧縱橫無敵的主帥,虛實相生,使人摸不透他的目的。我們則連他究竟是揮軍來犯,還是想示威一番亦弄不清楚。」


  轉向王世充道:「李世民在測試我們的反應,如果我是李世民,聖上若龜縮不出,他可派出一軍,繞往慈澗後方,在那裡選取戰略地點,設立能堅守的營寨,斷去我們與洛陽的聯繫,絕我們糧草。等到他能成功在慈澗四方建成這類營寨,慈澗將被重重封鎖,我們將不戰而潰,以最窩囊的方式輸掉這一場本應是漂漂亮亮、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的大會戰。」


  王世充一震道:「少帥是主張出戰?」


  沈牧道:「我們是別無選擇,主動之勢已落入李世民手上,當其陣勢完成,便向我軍推進,待鉗製得我們動彈不得之時,我們將變成砧板上的肥肉,任他宰割。聖上必須當機立斷,否則延誤軍機,後悔莫及。」


  楊公卿點頭道:「少帥的話很有見地,聖上請立即決斷。」


  王世充的呼吸急促起來,倏地喝道:「就知少帥提議,立即布陣迎敵。」


  此時敵陣爆起震天的喝彩吶喊聲音,潮水般不斷湧來,只見李世民帥旗出現在營寨出口處,主帥李世民在天策府諸將簇擁下,加入唐軍中陣。


  沈牧仰天笑道:「李世民啊!就讓我們見識一下你的真本領。」


  鄭軍從城中和營地源源不絕注入戰場,唐軍亦開始推進,果如沈牧所料,李世民選取在雙方間的小丘作臨時指揮台,以旗號、戰鼓、號角指揮全局的進攻退守。


  鄭軍布的是半月形圓陣,以慈澗城作依託,將防禦線盡量縮小,以收緊密集的隊形,儘可能形成有機的防禦體系,藉此對抗唐軍較為疏散的進攻型方陣。


  三萬鄭軍分左、中、右三師,左、右兩師各五千騎兵,兩萬步軍居中。右方騎兵由楊公卿和麻常指揮,左方騎兵則是陳智略為主,跋野剛為副。


  中軍步兵分作四大組,每組五千人,分由邴元真、單雄信、段達和郭善才統率,宋蒙秋和郎奉留守城池。


  沈牧和張志陪同王世充和其二千人的親衛兵團位於中軍正中處,指揮進兵,統攬全局。


  方陣的唐軍,與半月形依城布陣的鄭軍,兩方兵馬,隔遠對峙。大戰一觸即發。


  實際上唐軍只比鄭軍多出二萬人,但由於唐軍布的是疏散的進攻陣式,鄭軍是密集的防守陣式,驟眼看去,漫山遍野均是唐軍和迎風飄拂的旗幟,兵力便似在鄭軍數倍以上。


  從沈牧的角度瞧去,前方儘是往左右延展的各式兵種唐軍,聲勢駭人至極點。


  確是兵悍將勇,軍容鼎盛。


  反觀己方,由於先勢被奪,被敵軍牽著鼻子走,人人臉容沉重,無不抱著能抵住敵軍的進攻便非常了不起的被動心態。


  沈牧排開一切雜念,全無旁騖的觀敵察敵,尋找敵人的破綻空隙。


  「咚!咚!咚」


  敵陣戰鼓齊鳴,中車前三組的合成步兵團和前鋒騎隊向前推進,直逼而來,到離鄭軍中鋒步兵陣千許步外停止,隊形往兩旁舒展,形成長方陣,動作整齊劃一、迅疾而有效率,盡顯訓練有素的成績。


  雖未真的進攻,已對鄭軍構成龐大的壓力,仍是騎兵居前、步兵居后的陣式。


  沈牧欣然笑道:「好一個李世民,我差點看漏眼。」


  號角聲起,鄭軍側翼兩支騎兵策騎緩進,逐漸散開移往外檔,像一對巨掌伸展般以摯敵人。


  王世充臉色凝重的道:「少帥看破李世民什麼陰謀詭計?」


  沈牧道:「右方騎兵共有五隊,每隊千人,靠內側的一隊就是李世民最精銳的玄甲天兵,也是能鑿穿的奇兵,李世民仗之屢克大敵,若我們不能早定計對付,今仗必敗無疑。」


  王世充另一邊的張志訝道:「我們並不是未曾聽過李世民的玄甲親兵,可是這批騎兵表面看與其他騎兵沒有半點分別,少帥憑何判斷此隊正是李世民的玄甲天兵?」


  王世充點頭表示同樣的疑惑。


  沈牧好整以暇的道:「看他們的坐騎,要比其他隊伍的戰馬安詳整齊,這是突厥人觀馬的要訣,馬兒有敏銳的觸覺,若主人緊張不安,它會清楚感應,更在行動與神態反映出來。正因這隊人馬是精銳的精銳,久經戰陣,所以人人神凝意舒,不像其他人般心情緊張,遂經馬兒反映出來。」


  張志定神細看,嘆服道:「果是如此,少帥的眼力真高明。」


  王世充道:「我們該如何應付?」


  沈牧淡然道:「敵方最強的一點,正是弱點破綻所在,假若我們頂得住他們,李世民在今仗將無所施其慣技,至於下一仗,留待下一仗再算吧!」


  往王世充瞧去,沉聲道:「聖上最精銳的部隊是否我們身後的親兵團?」


  王世充無奈點頭道:「應是如此!」


  沈牧笑道:「沒有犧牲怎能有收穫?聖上只要分出五百人給我指揮,我可對李世民這支釘子般有穿透力的奇兵迎頭痛擊,殺他娘的一個落花流水。否則如讓這隊人由陣前殺到我方陣后,又回頭衝殺返來,我們就陣不成陣,軍不成軍!」


  「咚!咚!咚!」


  戰鼓齊鳴,喊殺連天,唐軍終發動攻擊,漫山遍野卻又陣形完整的奔殺過來。


  雙方大軍,終正面交鋒。


  激烈的攻防戰,從上午延續至黃昏。


  唐軍主攻,鄭軍主守。


  在李世民的指揮下,唐軍將士對鄭軍發動一波又一波持續不斷的狂攻猛擊,從遠距離的箭射到近身的肉搏,此起彼繼,無休止地進行著。


  馬蹄軍靴踢起的塵土,遮天蔽日,雙方互有傷亡,血染草原,屍橫遍野,戰況慘烈。


  沈牧以弈劍術的心態面對這場等若由他指揮的劇戰,王世充反成他的傳令將軍。


  在這一刻,他變成只求成功的指揮者,每一名將士,都是他放在棋盤上的棋子,以冷眼去作出判斷,哪子該留,哪子該棄,作為爭取最後的勝利。不如此,鄭軍早抵不住唐軍的撼擊,被迫退回營里城內。


  號角聲起,接戰中的唐軍潮水般退卻,沈牧下令追擊,卻給迅速補上的唐軍硬以強弓勁箭迫回來,雙方再成對峙之局。


  沈牧暗責自己疏忽,唐軍退而不亂,連死傷者亦全部送返後方,可知是有秩序的退卻,不宜追擊,就是一念之差,累得百多人命喪敵手,身為主帥的確是責任重大。


  敵我兩陣燃起千百計的火把,日戰轉為夜戰,又是另一番氣氛情景。


  王世充沉聲道:「李世民究竟尚有什麼鬼主意!」


  這是鄭軍一方每一個人都急欲曉得的事,戰場上的李世民指揮若定,策略變化無窮,如非有沈牧這軍事上的天縱之才冷靜應付,一一化解,鄭軍肯定不能像目前般不失寸土。


  雙方重整陣腳,移走死傷。


  沈牧身上多處負傷,他卻像個沒事人般不以為意,甚至拒絕包紮治理傷口。別人以為他英雄了得,不畏傷痛,他卻自家知自家事,長生氣比任何聖葯更有療效。


  他和王世充分派的五百親衛多番出擊,粉碎敵人連番猛攻,他的射日弓發出的連珠箭,更使敵人心寒膽喪,否則戰局會變成由唐軍全部控縱的發展。


  王世充的兩千親衛精銳,分作四批讓他統率調遣,故每趟都是以生力軍勇不可擋的姿態反擊唐軍,屢創奇功。


  張志道:「真奇怪,李世民為何仍不出動他的天兵?」


  直至此刻,那一千被沈牧法眼看破的天兵騎士,只曾佯攻兩趟,仍在養精蓄銳,等待時機。


  沈牧微笑道:「大將軍累嗎?」


  張志嘆道:「除非是鐵鑄的,怎能不累?」


  沈牧道:「所以大家都累哩!李世民就是等候此刻,他的天兵才可發揮最大的效用。」


  話猶未已,唐軍留在後方從未參與過攻擊的一隊步騎兵,開始推進,其中正包括天兵騎隊在內,退回去的兩萬步騎兵重整陣勢,按兵不動,不過若在李世民一聲令下,他們可隨時再投身戰場。


  敵人不住迫近。


  沈牧拔出長劍向身後休息充足的五百騎兵嚷道:「成功失敗,就看我們的本領。」


  五百戰士轟然響應,沈牧在他們心中建立起無敵的領袖地位,人人樂意追隨他,為他效死。此事雖招王世充之忌,但沈牧已顧不得那麼多,否則他將橫屍此地,洛陽、少帥軍全不關他的事。


  前方中軍步兵依鼓聲旗號的指示,往兩旁移裂出去路缺口,讓沈牧領軍衝出,迎擊首次殺到的玄甲天兵和以萬計的唐軍。


  戰事終告暫時結束。


  唐軍屢攻不下,李世民鳴金收兵,控制主動的大唐軍有秩序的撤退營地。


  此仗關鍵處在於沈牧死命抵著李世民的「鑿穿天兵」,令唐軍無法突破鄭軍的防禦線,雙方均傷亡頗重,死傷達數千之眾,戰情慘烈。


  沈牧負傷累累,戰袍被自己和敵人的鮮血染得斑駁可怖。


  經過塞外以戰養戰的修行,他完全掌握如何在千軍萬馬的血戰中保命之道。但受傷是無可避免的,任你武功如何高明,刀法何等了得,在避無可避及人擠人的混戰中,捱刀碰劍是必然的事,但如何把來自敵人的傷害減至最低,卻是沈牧從無數戰役領悟回來的超凡本領。


  戰士在清理戰場,楊公卿和他策馬繞過城營,來到慈澗另一邊一座小丘上,由此以快馬沿官道朝東疾走,兩天許的時間可抵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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