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熾熱
沈牧嘆道:「恐怕老天爺才有資格答聖上此一問題,且更要看聖上的判斷和決心。慈澗關係重大,一旦失守,對軍心士氣的打擊無可估計,最怕再來多幾個羅士信,聖上會吃不消的。」
王世充斷然道:「好!我就依少帥之言,全力固守慈澗。」
目光投往城外,一字一字的緩緩道:「若我把軍隊交由少帥全權指揮,少帥有多少成勝算?」
沈牧聽得又驚又喜,曉得王世充目睹大唐軍容陣勢,失去信心,故生出對他倚賴之心。王世充心知肚明,若換過他是沈牧,今天必不敢迎戰敵人在數目上超出己方數倍的大軍,而他沈牧能在此一劣勢下出擊並獲小勝,己贏得王世充和軍方將領的好感和尊敬。否則王世充不會有這句話。
沈牧掃視敵陣延綿的燈火,哈哈笑道:「那李小子今趟有難哪!」
沈牧步出城門,楊公卿迎上來道:「他有什麼話說?」
沈牧低聲道:「到營外走走如何?」
楊公卿使人牽來戰馬,兩人並騎馳出營地,途中遇上麻常,麻常笑道:「若不是有少帥相陪,小將定要阻止楊老出營。少帥可知天策府有派人同敵營溺戰的習慣,在深夜連番向另一敵方挑戰,既可擾敵,假若對方龜縮不出,更可揚威耀武,如你派兵出營追殺,則說不定又會中伏。哈!不過今趟他們卻不敢重施此技,皆因我們有少帥助陣,惹惱少帥他們要吃不完兜著走。」
沈牧哈哈笑道:「你老哥說得我心花怒放,果是拍馬屁高手。」
出營后,沈牧道:「麻常這人相當不錯,有勇有謀。且看他現在仍能輕輕鬆鬆的開玩笑,當是不把生死放在心上。」
楊公卿道:「這人確是個人才。是哩!王世充又有什麼花樣?」
沈牧與他馳上一座小丘,遠目細察遠近形勢,微笑道:「王世充怯戰哩!」
楊公卿一呆道:「尚未正式與李世民交鋒,他竟害怕起來,還用出來混嗎?」
沈牧哂道:「他打過什麼大仗?李密那場仗是我和楊公為他贏回來的,以前他的所謂勝仗只是侍強凌弱,替楊廣鎮壓未成氣候的義軍。李世民乃天下有數的名師,軍力比我們強,訓練比我們好,手下猛將如雲,謀臣如雨。躲在洛陽的高牆后死守不出他或者會好一點,在平原會戰怎到他不心虛氣餒,他娘的!」
楊公卿不解道:「縱使他心中害怕,該不會告訴你啊。」
沈牧目不轉睛打量遠方燈火輝煌的敵營,微笑道:「他當然不會對我吐露心聲,卻請我明天在他身旁獻策,等若間接為他指揮軍隊,以他的為人,如非怯戰,怎肯作此安排。」
楊公卿錯愕道:「明天?李世民陣腳未穩,該沒這麼快來攻吧!」
沈牧沉聲道:「這正是我的策略,明天李世民來攻也好,不來攻也好,我們也要出兵布陣示威,引李世民來個小試虛實,假若他龜縮不出,我們就當預演一趟,如他敢迎戰,就是被我們牽著鼻子走。」
楊公卿倒抽一口涼氣道:「少帥會否是過份高估我們的作戰能力?在這丘原平野之地,能勝自可長驅直進,否則兵敗如山倒,倘敗勢一成,動輒全軍盡墨。李世民今趟的東征軍,是在唐室的六十萬大軍中精挑細選出來的,乃精銳中的精銳,我們不倚城作戰,實屬不智,少帥須三思。」
沈牧從容一笑道:「我沒有奢望可在明天擊潰李世民的大軍,但要贏此一役,不冒點風險怎行?若待唐軍養精蓄銳來攻,不如我們先發制人。明天倘能斗個平分春色,我軍將士氣大振,敵人則剛好相反。」
接著壓低聲音道:「楊公勿怪我直言,我方上至統帥,下至兵卒,大多數人對唐軍都抱有像楊公你般的瞧法,心忖著到慈澗來只是虛應了事,最後還是要回守洛陽。我卻不是這麼想,就讓李小子在這裡見識我沈牧的手段。」
楊公卿沉吟片晌,嘆道:「我現在愈來愈明白少帥和我們的分別,但王世充那膽小鬼肯冒這個險嗎?」
沈牧啞然笑道:「誰叫他想做皇帝,當然要拿出賭注來博哩!來!讓我們四處看看,好為明天的大會戰做足工夫。」
沈牧和楊公卿繞個大圈,從北面一座樹林穿出,抵達樹林邊沿處時勒馬停定。
楊公卿笑道:「少帥是否已胸有成竹?」
沈牧點頭道:「現在確較有多點把握。」接著指向兩方營地中間一座小丘道:「若我是李世民,會以此丘作指揮台,既可盡覽全局,又不怕被敵突襲。」
楊公卿道:「若我們先佔這小丘又如何?」
沈牧搖頭道:「我們不能勉強自己,只能像今早般靠城布陣,方便進攻退守,除非李世民不敢迎戰,我們才登上小丘耀武揚威,風光一番後退卻。哈!戰場上的風光。咦!」
楊公卿亦看到二十多騎現身丘頂處。
沈牧功聚雙目,凝神瞧去,劇震道:「李小子不會這麼便宜我吧!其中一個似乎正是他。」
楊公卿一震道:「若真是李世民巡視戰場,那其他的人肯定全是一等一的高手,只我們兩人恐怕會吃虧。」
沈牧搖頭道:「不是兩個人,而是我一個,楊公只給我在這裡押陣,若我能狠下心腸斬殺李小子,今晚我們可抽身返回彭梁。他娘的!我究竟能否在這情況下動手,說到底我和李小子總算有過交情。」
楊公卿道:「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人情可講,更是不擇手段。問題是少帥真否有信心應付這麼多人,不如待我回去,調一批好手來助陣較為穩妥點。」
沈牧道:「時機一去不返,更何況若大批人馬聲勢浩蕩的殺過去,只會是打草驚蛇,看我的。」
言罷飛身下馬。
楊公卿大吃一驚,探身一把抓住他肩頭,勸道:「太危險哩!」
沈牧仰望星空,微笑道:「楊公好像忘記我面對頡利的千軍萬馬而不懼,區區二十多個精兵猛將,嚇唬別人自是足夠有餘,卻仍未放在我沈牧眼內。」
楊公卿受他強大的自信心感染,不由鬆手。
沈牧迅如輕煙的閃出林外,藉長草樹叢的掩護,鬼魅般往敵騎潛去。
沈牧從草叢樹后撲出,流星般奔往丘坡,朝李世民掠去。
面向這邊的龐玉和兩名親衛高手同時警覺,大聲吆喝,到發現來者是沈牧后,忙從馬背躍起,掣出兵器,一劍兩刀對沈牧迎頭截擊。
丘頂的李世民、長孫無忌、尉遲敬德、羅士信和十六名親衛高手並沒有如沈牧預料般亂作一團,李世民哈哈一笑,道:「少帥別來無恙!」
長孫無忌等紛紛取出兵器,團團環護李世民,再分出五名親衛高手下馬對付沈牧。
沈牧則心叫可惜,若能潛至丘坡才被發現,又或對方策馬來攔截,他便可仗著比馬兒靈活得多的身法,掌握機會對李世民作出近身狂攻,現在則已成雙方力戰之局。口上應道:「世民兄也是風采依然,可喜可賀。」
「錚」!
長劍離背而出,往前疾挑,正中龐玉攻來的一劍,接著身子往右稍移,只差毫釐的避過本是斬到頭頸的一劍,長劍往橫掃出,狠狠迎上右方高手從側劈來的劍背上。
龐玉首先悶哼一聲,運劍的右手虛虛蕩蕩,無處著力,難過至極點。
「當」!
右邊親衛高手竟被他連人帶刀掃得踉蹌橫跌開去,原來沈牧從龐玉處借來部分內勁,此君哪能不立即吃虧。
沈牧掃開右方敵人的同時,底下飛出左腳,靴頭命中左方敵人變招溯至的刀鋒,那人眼睜睜瞧著沈牧踢來,偏是無法避開,螺旋勁發,那人噴血跌退。
龐玉疾退時,五名持槍的親衛高手越過龐玉,奮不顧身的向沈牧殺來。
丘頂上的李世民等人看狀倒抽涼氣,沈牧竟變得如此厲害,再非他們熟悉的沈牧。
沈牧哈哈一笑,拔身而起,五枝長槍擊在空處。
沈牧何等精明,見五人一式用槍,判斷出這五名親衛高手定是精通某種能把長槍的優點發揮出來的陣法,哪敢被他們纏上。
再從丘坡俯衝回來的龐玉卻大惑不解,沈牧筆直彈往上空,力盡時豈非要筆直的落回地上,如何可應付在地上等待他的五桿長槍,在難以揣測下他只能在旁押陣以待。
在坡頂上李世民等人無暇多想,除李世民外,人人放下兵器,右手取弓,左手取箭,拉個滿圓彎弓往仍在騰升的沈牧射去。
弓弦聲連串爆響,十四枝勁箭脫弦而出,織成一片箭網,往沈牧激射而去,射箭者無一不是此道高手,取點的準繩角度,均是無懈可擊,只要沈牧依循現時升勢速度,肯定會變成箭靶。
李世民生出不忍之心,卻又隱隱感到沈牧不會這麼容易被人殺死。
果然沈牧一聲長笑,真氣變換,竟改直上為往旁斜沖,不但堪堪避過能奪命的勁矢,還越過龐玉,直朝丘上諸人撲去。
龐玉大喝一聲,衝天斜起,手中劍直追沈牧後背。
沈牧去勢徒增,迅速拉遠與龐玉劍鋒的距離,朝丘頂的李世民投去。
尉遲敬德等哪想得到沈牧有此逆轉真氣變換身法方向的絕活,無不大失預算,來不及取出慣用的兵器,紛紛從馬背躍起,凌空迎擊沈牧,就以手上大弓,揮擊硬攻。
他們均是身經百戰的猛將勇士,臨危不亂,不但不會在空中撞作一團,還互相配合,分出一半人形成搶攻與阻截的人網,另一半人則忙收弓抽取兵器,固守原地。
由沈牧來犯,直至此刻,只是眨幾眼的光景,可見戰況的緊湊激烈。
李世民拔出佩劍,他本身亦武技強橫,雖見沈牧勇不可擋,奇招迭出,仍舊無所畏懼。
龐玉的劍直追沈牧後背,五名槍手亦反殺回來,只要尉遲敬德、羅士信和三名親衛阻截成功,沈牧將陷入重圍,有死無生。
長孫無忌護在李世民旁,目不轉睛的盯著沈牧來勢,諸將中以他和尉遲敬德武功最高,他更是冷靜多智,不會因己方似能控制局面而生出輕忽之心,還考慮到情勢變化下種種應變的方法。
首先迎上沈牧是尉遲敬德,像他這級數的高手,手上雖是長弓而非慣用的歸藏鞭,仍是招數凌厲,威足勢猛。眼看可堪堪掃中對方的長劍,豈知長劍明明是疾劈而來,竟突生變化,心中叫糟時,長弓不及變招,便被沈牧刀鋒挑在弓弦處。
沈牧大笑道:「這叫兵詐!似實而虛,虛反成實。」
「崩」!
弓弦分中斷開,弓體彈直。
這一刀最巧妙的地方,是在避重就輕,不與尉遲敬德硬拼,卻擊在長弓最脆弱處,化解敵人攻勢。試想彎弓變成直木,加上彈直時生出的力道,任尉遲敬德如何了得,一時亦難變招反擊,還要怕沈牧再施殺手,只好往下沉墜,不過他並不擔心,羅士信的刀和另三名親衛高手的劍,可教沈牧窮於應付。
哪想到沈牧就借挑中弓弦那些許力道,借力上升,一個翻騰,竟完全避過空中截擊,再往丘上只有長孫無忌和餘下三個親衛護著的李世民投去。
無論戰略刀法,沈牧均運用得出神入化,精彩絕倫。
後面追之不及的龐玉落回地面,心中後悔,若適才以靜制動,固守丘頂,當不致陷入眼前局面,如讓沈牧正面攻擊李世民,即使事後李世民毫髮無損,他們已難逃保護不周的罪過。
長孫無忌當機立斷,見李世民欲揮劍迎敵,狂喝道:「你們擋住他!」
一把抓著李世民坐騎的韁索,拉轉馬頭朝營寨方向奔去。
三衛右刀左盾,齊住凌空而降的沈牧撲去。
「碎」!
長劍閃電般擊中其中一面盾牌,借勢往上彈升,憑空再喚一口氣,疾如箭矢的往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射去。李世民和長孫無忌剛奔下丘坡,坐騎雖神駿非常,仍未能放盡四蹄,臻達全速,沈牧身法卻已全面展開,疾如流星般后發先至的趕到。
長孫無忌早蓄勢以待,一個翻身,從馬背落地,手中玉蕭化作千百反映天上星月的光點,往雙腳快要觸地的沈牧狂風暴雨的點過去。
他計算得非常精確,在沈牧觸地前出手,那是沈牧舊力已消、新力未生的尷尬時刻。沈牧一聲暴喝,腳尖疾伸,比長孫無忌估計的先一步觸碰地面,接著陀螺般往他旋轉過來,人刀合為一體。
「叮叮」之聲不絕如縷,長孫無忌施盡渾身解數玉蕭連點十多下,均點在長劍的刀體上,仍無法阻遏得狂攻而來的刀勢,只好往後飛退,否則若讓沈牧連人帶刀撞入他懷內,他會像被五馬分屍般給砍成多塊。
沈牧卻是心中長嘆,暗贊長孫無忌功夫了得,憑他奮力擋了這幾招,使自己白白錯過除去李世民這勁敵的天賜良機,功敗垂成。
長笑道:「世民兄慢走,我不送哩!」
李世民早奔下丘坡,回頭笑道:「遲些找少帥把酒談心如何?」
沈牧在被敵人圍攏前,迅速溜掉。
兵器交擊聲響個不絕,在城上城下大批戰士圍觀喝彩聲中,沈牧赤著上身,與十二個由麻常精挑出來的楊公卿親兵比武演練,精彩迭出,惹得觀者不住叫好,氣氛熾熱。
「喳喳喳」!
沈牧展開奇步,倏地逸出重圍,舉刀笑道:「今天就到此為止,我們留點氣力去打李世民!」
沈牧來到在旁含笑觀戰的楊公卿處,負責為他拿衣物的親兵忙替他拭汗穿衣。
楊公卿笑道:「少帥這麼鋒芒畢露,不怕招聖上之忌?」
沈牧把射日弓好好收藏,淡淡道:「他該感激我才對。」望往在牆頭仍不住向他致敬的守軍,道:「這是最好激勵士氣的方法,就是以身說教,用實際行動顯示我的實力,那在戰場上會發揮意想不到的功效。這一招是從頡利學來的,在要攻打龍泉前,頡利還和一眾將士在後方營地射箭為樂,這是真正的大將之風。」
楊公卿欣然道:「在這裡最尊敬你刀法的人該是我,除少帥外,誰能視李世民的親兵猛將如無物,殺得他只有策騎逃命一途。」
沈牧頹然道:「不要提哩!只差一點點,我就不用一早起來便演一場耍猴子戲。」
蹄聲驟響,一騎從城內奔出,兩人望去,竟是正式受命專為王世充傳遞命令的大將張志,沈牧和楊公卿你眼望我眼,均感不妙。
張志在兩人身前下馬,道:「我們入帳再說。」
沈牧動也不動,皺眉道:「張大將軍是否奉有聖上之令?」
楊公卿冷哼道:「聖上有什麼指示?」
張志為難的低聲道:「聖上著我口頭傳令,取消今天主動出擊,改為靜觀其變。」
沈牧和楊公卿同時失聲道:「什麼?」
即使楊公卿原先並不同意今天出戰,可是王世充的夕令朝改,正犯上兵家大忌。現在人人準備妥當、士氣如虹之際,王世充的愚怯行為就像照頭向他們淋下一盤冷水,怎教人不心灰意冷。
張志苦笑道:「聖上認為……」
沈牧打手勢阻止他續說下去,飛身上馬喝道:「我去跟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