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9風月

  媚娘子去后,沈牧問道:「丘大人和舒爺是誰?」


  騾道人道:「就是總巡捕的丘南山和安樂幫的二當家舒丁泰,兩個都是貧道不歡喜的人,這些人憑什麼為我棋友討回公道。」


  沈牧始知騾道人是被害的安樂幫主陸平的摯友,不由好感大增。


  騾道人收起玩世不恭、嬉皮笑臉的神情,痛飲一杯苦酒後嘆道:「什麼幫不好叫,卻叫作安樂幫,人只有死了才得安樂,想不到一話成讖。罷了,無論橫死或壽終正寢,都是死吧。」


  沈牧見他真情流露,乘機問道:「外面的是什麼人,一盤散沙的能成什麼大事?」


  騾道人清醒過來似的上下打量他幾眼,微笑道:「你算是好管閑事還是別有居心?」


  沈牧雙目精芒現出,一閃而逝,淡然道:「這是閑事嗎?」


  騾道人震駭之色尚未完全消去,他驚懍的固是沈牧雙目透出精純無比的玄功異芒,更震撼是他原先斂去神光,藏而不露的功夫。好半晌騾道人才回過神來,壓低聲音道:「你是誰?」


  夥計們送來羊肉包子后不知全溜到哪裡去,空曠的飯堂內只剩下他們兩人,沈牧拉開長度過膝的羊皮外袍,露出右擺內藏掛的長劍,道:「道長看我是誰呢?」


  騾道人劇震道:「這是否表面看來毫不起眼的寶刀長劍。」


  沈牧點頭道:「道長好眼力。」


  騾道人反鎮靜下來,長吁出一口氣道:「難怪你們半點不把外邊的人放在眼內,原來是名震天下的沈牧和徐子陵親臨,看不到你的刀,竟給你們騙過。」


  沈牧道:「我們能否衷誠合作。」


  騾道人點頭道:「有你們出手相助,當然是另一回事。外邊共有四批人,分別來自北馬幫、外聯幫、仙霞洞和蠻幫。最正派的是仙霞洞洞主陳和派來的得意男女徒弟呂世清和郎婷婷。仙霞洞是東北僅次於長白派的名門正派,陸老弟一個遇害的兒子,就是拜在陳和門下,所以陳和雖不愛捲入江湖紛爭,對此事仍不能不理。」


  沈牧道:「青姑是否外聯幫的人?」


  外聯幫名列蠻荒三幫派,沈牧當然比較留神。


  騾道人答道:「青姑名叫蘇青。外號『勾魂奪魄』,是外聯幫龍頭大貢郎的女人,所以武功雖不怎樣,卻能坐上外三堂鳳堂堂主之位。至於蠻幫亦大有來頭,幫主貝叔群是高開道的結拜兄弟,高開道得勢,他們水漲船高,希冀能蓋過北霸幫成為蠻荒第一大幫。今次率人來的是少幫主貝晨分,此人生性陰沉,剛才一直沒說話,只縱容手下胡鬧,所以不惹起少帥的注意。」


  沈牧正要深入詢問安樂慘案的事情,外面忽然響起兵器交擊的密集清響,還有叱喝聲和推波助瀾的喝彩聲。


  沈牧伸個懶腰道:「打起來了,北馬幫的人耐性不錯。」


  沈牧和騾道人跨出土樓,任俊竟與蠻幫的七、八名大漢動起手來,而非一心奪馬的北馬幫。蠻幫其中一名大漢坐倒池旁,肩膊血流如注,正由同伴照拂療傷。不用猜也曉得蠻幫先有一人向任俊挑戰動手,不敵受傷后其他人見任俊刀法高明,不顧江湖規矩,群起攻之。


  仙霞洞的呂世清站了起來,看樣子是心生義憤,要下場干涉。


  任俊且戰且退,左臂染血,因對方人多勢眾,落在下風。


  外聯幫、北馬幫都為蠻幫的人喝彩打氣,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


  沈牧目光掃過蠻幫為自己同夥叫得聲嘶力竭的一群漢子,其中有個臉色慘白二十來歲的年輕哥兒,正神色冷靜的把目光往他投來,心忖這定是蠻幫的少幫主貝晨分。


  蘇青和師爺化朝他瞧來,沈牧分別報以微笑,接著大喝道:「退後三寸。」


  任俊剛被人在左背劃出一道血痕,心浮氣躁,聞言立即精神大振,對沈牧的話更是深信無疑,雖是刀光撲臉而來,看不清敵刀來勢,仍只往後稍移三寸。刀鋒在鼻尖前劈下,就是這毫釐之差,令他轉危為安,其他人全摸錯他的退勢,刀劍攻在空處。任俊刀光一閃,正面劈空的刀手立時胸脅血濺,應刀拋跌。


  沈牧再喝道:「無雲無雨,萬里一空,左側翻。」


  包括呂世清師兄妹在內,蘇青、師爺化、貝晨分等人無不露出震駭神色。


  任俊武功的高明,能力戰七人不敗,已大出他們意料之外,此時只要不是聾的盲的,就知沈牧是更厲害的高手。


  任俊聽教聽話,一個左側翻,逸出包圍網外。


  他的心完全平靜下來,沿途沈牧和徐子陵對他的嚴格訓練,顯出奇效,他感到強大的自信,似能瞧破敵人每一個意圖和變化。


  蠻幫的人銳氣已泄,一時不知應追過去繼續動手,還是留在原處發獃。


  貝晨分霍然起立道:「住手。」


  沈牧仰天大笑道:「你說停就停嗎?小俊,給我把他們全宰掉。」


  任俊正要撲往敵人,聲音從大門傳來道:「誰人如此狂妄好鬥?」


  沈牧往大門瞧去,心想難道是許開山來了。


  兩個人並騎馳入環形護牆唯一的正大門,說話者年約三十五、六,文質彬彬,白暫清瘦的臉上掛著笑容,雖出言譴責,說話仍是從容不迫,慢條斯理的。表面看似是個文弱書生,但沈牧卻從他精芒閃閃的眼神瞧出他是一流的高手,且個性堅毅倔強,不會因別人輕易動搖自己的意志信念。


  另一人年紀大一至六歲,頭髮眉毛濃如鐵絲,留著一副短須,活像個刷子,輪廓分明,眼神陰冷沉著,是個頗具男性陽剛魅力的中年漢子。最引人注目是他額頭束著寫有「祭」字的白巾,使沈牧猜到他是安樂幫內坐第二把交椅的舒丁泰,內中自是要表明為陸平復仇的立場和決心。


  另一人當然是高開道委任的總巡捕的丘南山,事先怎都想下到竟是這麼一號人物。


  果然在場眾人紛紛起立,抱拳施禮道:「丘總巡,舒二當家。」丘南山終是此區官方的代表人物,各地幫會無論如何桀驁不馴,仍要給足他面子。


  丘南山目光先落在任俊身上,再射往立在台階的沈牧,高踞馬上淡淡的道:「這位高姓大名?」


  騾道人哈哈笑道:「老總爺你好,這兩位一叫傅雄,一叫任俊,還有另一位傅傑一行三人,途經此地到山海關,因不肯賣馬給北馬幫的諸位哥兒,至觸犯眾怒,惹得蠻幫的大哥們代為出手教訓。老總爺來得正好,可為此事評理。」


  蠻幫和北馬幫兩批人同時現出怒色,一時卻莫奈騾道人何。


  師爺化陰惻惻道:「騾道人敢包保他們沒有問題嗎?我假作買馬,只為試探他們的身份。」


  蘇青嬌笑道:「項師爺的道行愈來愈高深哩!若不是你親口說明,奴家仍不曉得你買馬是假,試探為真呢。」


  師爺化登時語塞,想不到蘇青公然幫「外人」說話。


  丘南山明白過來,卻仍不放過沈牧和任俊,緩緩道:「兩位到山海關有何貴幹。」


  沈牧從容一笑,道:「總爺明察,我們三人到山海關去,是要與人談宗生意,由於事關貿易的機密,總爺若想了解細節,可否借一步說話,傅某人必詳細如實稟告,絕不敢有任何隱瞞。」


  這番話可說給足丘南山面子,且不亢不卑,丘南山果然臉容解凍,微一點頭道:「容后再和傅兄詳談。」


  在他左後側的安樂幫二當家舒丁泰以他低沉的聲音道:「任兄武功高明,不知是何家何派的高徒?」


  任俊坦言道:「敝師是『榆林大刀』關長就。」


  舒丁泰顯然從未聽過關長就這名字,難再出言問難,只好道:「果然是名師出高徒。」


  丘南山終於下馬,舒丁泰隨之,自有驛館的夥計來侍候馬兒。


  丘南山道:「許幫主臨時有急事,須明早才到。」


  眾人一陣起鬨,都是不滿的怨聲。只有師爺化二人不敢作聲。


  呂世清看看天色,黃昏的天空烏雲疾走,問道:「許幫主因何事延談?」


  舒丁泰代答道:「許大當家使人來傳訊,說是與案有關,明早必到。」


  眾人又是一陣起鬨。


  「轟!」閃電裂破烏雲,驚雷在頭頂響起,接著豆大的雨點由疏漸密的灑下來。


  醞釀多時的大雨終於君臨大地。形勢登時一片混亂,眾人不是走進主樓避雨,就是把馬兒趕往有瓦頂遮頭的迴廊內,有去意的人只好打消念頭。


  騾道人把愛騾安置到千里夢它們旁邊時,大雨傾盆而下,大昏地暗,令黑夜提早來臨。


  到所有人均避進飯堂,媚娘子穿花蝴蝶地殷勤招待的丘南山和舒丁泰。


  徐子陵三人獨佔遠離其他人僻於角的桌子,神態悠閑。濕了半邊身子的沈牧和任俊在他左右坐下,前者問道:「那怪人呢?」


  徐子陵道:「外面有座石亭,他該在那裡避雨,此人性情孤僻,憤世嫉俗,卻非似邪惡之輩,不知因何對許開山生出懷疑,此來恐怕正是針對許開山。」


  沈牧別頭瞥一眼,眾幫派人物揀另一角分二桌坐下,外聯幫、蠻幫諸漢子各佔一桌;仙霞洞的呂世清、郎婷婷,北馬幫的師爺化、蠻幫少幫主貝晨分,外聯幫鳳堂堂主蘇青、騾道人、總巡捕丘南山、安樂幫二當家舒丁泰等圍坐一桌,密密商議。


  師爺化的兩名手下則擠到蠻幫眾漢的桌子去,可見北馬幫和蠻幫是一鼻孔出氣的。


  外面大雨嘩啦啦的下個不停,媚娘子在大門處指揮夥計冒雨把草料等物收好,關閉窗戶,忙個不休。


  徐子陵把和陰顯鶴的對話交代后,道:「這座石砌的山寨高據山坡之上,無論廣場和主樓,均只有一個入口,窗戶窄細,雖有防禦上的優勢,但若給人封鎖入口,卻是誰都逃不掉,許開山選在這裡開會,是否另有目的,心懷不軌?」


  沈牧低聲道:「若要裡應外合,蠻幫加上師爺化二人卻可辦到。但事後如何向人解釋許開山聲稱延遲到明早才來的原因,是因為可能找到崔望的線索。」


  此時「蝶公子」陰顯鶴像幽靈般頭頂竹笠濕濕的出現在後門處,木無表情地以冷漠的眼光掃視眾人,然後到一角默默坐下。


  丘南山等突見他停止說話,氣氛轉趨凝重,透出敵對和懷疑的意味。


  媚娘子和幾名夥計忙碌完畢,回來關上飯堂的門管,又點燃四壁的十多春風燈,猛烈的雨聲雷響,似被隔離在另一天地里。當燃起四個壁火爐后,堂內更是溫暖舒適。


  舒丁泰把媚娘子召去,交頭接耳一番后,媚娘子風情萬種地宣佈道:「今晚由舒二當家請客,兄弟們,還不去準備菜肴,拿酒招呼各位貴客。」


  夥計們立即應命,各忙各的去了。


  媚娘子一屁股坐到呂世清身旁的椅子,郎婷婷立時秀眉大皺,卻像呂世清般拿她沒法。


  丘南山的聲音響起道:「陰兄未知因何事大駕臨此?」


  陰顯鶴絲毫不買他的賬,冷冷道:「我不可以來嗎?」


  師爺化乾笑道:「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若讓我們懷疑陰兄是為崔望打聽消息,而實情陰兄只是想特別到這裡享受淋雨的滋味,大家生出不必要的誤會,就不划算了。」此人不但聲氣語調令人生厭,還一副推波助瀾,煽風點火,惟恐天下不亂的態度。


  陰顯鶴毫不動氣,道:「我正是要到這裡來淋雨。」


  正好此時夥計端上酒點,把緊張的氣氛沖淡。媚娘子滿場亂飛,親自為各人斟酒,只不敢去惹陰顯鶴。


  酒菜接著上場,除陰顯鶴不沾酒菜,各人大吃大喝起來。


  騾道人來到沈牧三人一桌坐下,與三人對飲兩杯,壓低聲音道:「兩位對安樂慘案有什麼看法?」


  那邊廂諸人酒酣耳熱,縱談東北武林的江湖風月,加上媚娘子不時傳來的浪蕩笑聲,氣氛熱烈,令人難以聯想到他們是為安樂慘案的事聚在一起。


  沈牧答道:「我們猜陸當家是因掌握到可揭破崔望真正身份的人證或物證,致遭殺身大禍。道長可曉得他遇害前曾到過什麼地方去,見過什麼人。」


  騾道人點頭道:「你們和貧道的想法不謀而合,因為陸老弟近月來全力追查狼盜的蹤跡。在遇難前,他曾到過山海關去,只是據陪他一道去的舒丁泰說,並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他們本要去見一批曾被崔望劫掠的胡商,卻撲個空,胡商早出關上。」


  徐子陵道:「舒丁泰是個怎樣的人?」


  騾道人愕然道:「他的膽子沒那麼大吧?」


  沈牧道:「道長不是說過不喜歡他嗎?」


  騾道人神色變得凝重,道:「我不喜歡他,是因陸老弟曾私底下告訴我舒丁泰和杜興過從甚密,屢勸不聽。」


  沈牧拍桌道:「我敢包保崔望是杜興製造出來一個子虛烏有的人物。」


  騾道人露出震駭的神情,道:「寇兄這話有何根據,杜興乃東北武林的泰山北斗,人人唯他馬首是瞻,且得突厥和契丹人支持,惹了他可不是鬧著玩的。」


  沈牧正要說話,忽然有人顫聲道:「我的頭很暈。」


  沈牧等愕然瞧去,只見其中一個提著酒罈的夥計腳步不穩的東搖西擺,接著連人帶壇倒往地上。


  「砰!」酒罈碎裂,酒溢遍地。


  媚娘子和其他幾個夥計接連倒下,一時堂內突然鴉雀無聲,人人面面相覷,暗中提氣,視察體內的情況。不過仍未生出太大恐慌,凡練氣之士,均有抗毒驅毒的本領,故未因此而致過份擔心。


  丘南山首先色變喝道:「我中了毒。」


  沈牧和徐子陵朝騾道人和任俊瞧去,發覺兩人臉色均變得非常難看,心知兩人亦都中招,心中駭然,什麼毒如此厲害。那邊廂人人驚呼喝罵,顯是無一倖免,形勢慌亂。


  丘南山長身而起,喝道:「酒菜有毒,不要慌亂。」


  閉上眼睛的呂世清猛地睜開俊目,怵然道:「此毒非常陰損厲害,竟令我無法提集真氣把毒迫出來。」


  任俊低聲向沈牧和徐子陵道:「我也無法提集真氣。」


  舒丁泰霍地起立,戟指獨坐一隅的陰顯鶴厲喝道:「只你一個人沒沾過酒菜,還不是你弄的手腳,快把解藥拿出來。」


  陰顯鶴臉容不動,若無其事道:「若毒是我下的,現在會先掌你一個嘴巴,再把你們全部碎屍萬段。」


  沈牧和徐子陵真的大吃一驚,堂內數陰顯鶴武功最是高明,若連他也無法提氣把毒驅走,此毒的厲害,已達駭人聽聞的地步!

  舒丁泰忽然雄軀劇震,跌坐回椅內。


  丘南山緩緩坐下,顯示出較舒丁泰深厚的功力,但坐起來亦成問題的可怕事實,卻令人更為震撼。


  原本囂張不可一世的幫會強徒,人人像斗敗的公雞般,臉如死灰。


  沒有人曉得接踵而來的命運。


  帥爺化顫聲道:「酒和菜都沒有毒,我剛以銀針試過。」


  眾人目光往沈牧等人投來,陰顯鶴既然同樣中招,自以沈牧這三個人最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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