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2神醫

  太極宮內共有十六座大殿,最主要的四座大殿為太極殿、兩儀殿、甘露殿和延嘉殿,均建在承天門至玄武門的中軸線上。太極殿又稱「中朝」,是大唐宮內的主建築,每月朔望兩日,李淵在這裡接見群臣,處理政務。


  太極殿北是兩儀殿,為「內朝」,只有少數有資格作決策的親信大臣才能進出參與,國政大事往往先在此商討、決定,才輪到在「中朝」提出和討論執行的人選及方法。


  沈牧這神醫隨著常何和馮立本從皇城南面靠東的安上門進入皇城,兩旁官署林立,左有太常寺、大府寺、尚書省;右有太廟、少府監、都水監、東宮仆寺等等。他特別留意的是都水監,皆因這裡掌管長安一切水道交通,對他尋寶的躍馬橋有莫大關係。他雖連躍馬橋的影子都未見過,心中早認定寶藏的入口最有可能在橋底下水道處,否則寶藏該早給人發現。


  當進入分隔皇城宮城的廣場橫街,以沈牧如此見慣場面的人,也被這橫分南北、氣貫東西的長街式廣場的磅礴氣勢所震懾,嘆為觀止。尤其是承天門上建有重樓,只要想象唐室有什麼慶典在外朝舉行,帝君登上承天門樓主持的氣象,禁不住熱血沸騰。


  他想:終有一天,登樓主持慶典的人會是我沈牧而非李淵或李家的任何人!

  三人在東宮外重明門下馬,步入東宮;由東宮衛土組成的「挾門隊」分列兩旁,氣象森嚴。


  過了重明門就是顯德門,門內是東宮的正殿顯德殿,接著是崇教、麗正、光天和承恩等宮殿,兩側還有宜春院、崇文館、集賢館及其他一些殿堂樓閣。


  顯德殿是太子李建成接見文武百官和監國問政的地方,不過今趟李建成接待沙天南父子卻選在宜春院。沙天南雖富甲一方,終非外國政要人物,故以建在東宮園林內的宜春院較為合宜。


  沈牧直到這刻仍弄不清楚長林軍駐紮的長林門所在位置,估計該是東宮的北大門,等若太極宮的玄武門。


  在雨雪飄飛中,沈牧在門官大叫「莫一心先生到」的嘹亮唱喏中,步進宜春院去。


  太子建成從座位起立,欣然直往從宜春院入堂的沈牧迎來,其他人等慌忙追隨左右,駭得沈牧心中喚娘,硬著頭皮「應付」李建成的刮目相待。最令他提心弔膽的是獨孤峰、獨孤策和獨孤鳳這三位「老相好」,若被他們識破身份,任他有通天徹地之能,亦只能以飲恨宜春院收場。


  沈牧以過去三天反覆練習的姿態步法,又運功收斂眼內神光,改變咽喉的大小,扮作愚魯野民見到太子殿下時手足失措的畏敬模樣,未待李建成來到,往下跪拜道:「小人叩見太子殿下。」


  李建成加速搶前,在他雙膝著地前一把將他扶起,呵呵笑道:「天佑我李建成,莫神醫來得合時,不必多禮。莫神醫是孤的上賓,免去一切宮廷俗禮。」


  沈牧心道這就最好,老子哪有興趣向你這小子又跪又拜。表面當然裝出受寵若驚,半眼都不敢朝其他隨李建成擁過來的人望去的戰戰兢兢模樣,顫聲道:「小人不敢!嘿……小人……」


  李建成挽著他的手臂,欣然道:「坐下再說!坐下再說!」


  沈牧在李建成身旁坐好,這位大唐的太子將大廳內諸人向他逐一介紹,除沙家四父子外,他認識的有獨孤峰、獨孤策和獨孤鳳、常何、馮立本,首次相見的是魏徵、王桂和謝叔方三人。


  王桂和謝叔方該是李建成的親信,魏徵原是李密的首席謀臣,未知是否因李密與李建成關係密切,所以魏徵加入太子黨的陣營。


  沈牧對此無暇深究,只要獨孤峰等沒對他起疑,便已還神作福,哪還有空去想及其餘事。


  在眾人目光下,沈牧接過宮女奉上的香茗,匆匆喝過後,李建成欣然道:「聽沙翁說莫神醫的針法醫術,乃家傳絕學。未知曾否謂過一種病狀,患者熱而心煩,皮膚麻木,耳鳴乏力,臍下氣逆上沖,兩足冰寒……」


  沈牧知他最關心張婕妤的怪病,因為如能治好她,不但可討好李淵,更可進一步力加強和這李淵寵妃本已極為密切的關係。而他亦是騎虎難下,不得不面對這場仗,裝作「驚魂甫定」地用神沉思一會兒,才道:「全身煩熱而獨雙足冰寒,確可令一般大夫束手無策,皆因這有兩個病源。皮膚麻木,下氣上沖,正是兩病交侵之象。不過殿下放心,這病可包在小人身上,保證可針到病除。」


  他信口胡謅,又把話說滿,完全是豁出去盡博一鋪、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態。心想憑自己的《長生訣》療傷聖氣,怎都能令張美人有些兒起色吧?

  李建成大喜道:「如此就有請莫神醫立即為病人施針治病。趁父皇到東大寺去,若能憑神醫妙手回春,可令父皇驚喜莫名。」


  沈牧硬著頭皮隨他起立,暗忖在長安混得是龍是蛇,就要看這娘的一博。


  「碧水澄潭映遠空,紫雲香駕御微風;漢家城閾疑天上,秦地山川似鏡中。」


  太極宮與東宮有通訓門相通,過門后是太極宮的東園,也是著名的東御地所在處。


  在雪粉飛揚下,廣闊的東御池晶光亮澈,默默地反映著池畔鋪上新裝的亭台樓閣、老槐垂柳,仿似人間仙境。


  沈牧在李建成、常何、馮立本三人陪同下,沿著池旁碎石鋪築的園中小道,朝張婕妤所居位於東御池北園林內的凝碧閣緩步前行,在分隔東園和主殿群的隔牆外,遠處太極殿的殿頂聳峙於雪白的林木之上,氣象萬千。


  李建成在沈牧耳旁低聲道:「張娘娘今趟的病起得非常突然,半個月前她在宮內玩球戲時忽然暈倒,此後得此怪疾,一直時好時壞,連韋正興都束手無策。」


  沈牧記起韋正興是關中最有名的醫師,有『活華陀』之稱,順口問道:「韋大夫怎麼說呢?」


  李建成冷哼道:「他說來說去都是寒燥虛實那一套,只有秦王才硬說他醫術了得。照孤看不過醫道爾爾,只是湊巧醫好幾個病症,便聲名大噪,遇上真正棘手的奇難雜症,立即束手無策。」


  沈牧這才知韋正興是李世民方面的人,難怪李建成如此緊張和禮待自己。不過假如他沈牧出師不捷,立即會被打落冷宮。再想到李建成的狡猾,趁李淵離宮時讓自己去嘗試診治,醫不來李淵都不知道,更不會怪到他這個太子身上。


  問道:「娘娘一向的體質如何?」


  李建成露出思索的神情,眉頭深鎖道:「張娘娘以前的身子是相當不錯的,這次病情事起突然,令我們大感意外。」


  說話間,眾人穿過蜿蜒於竹林的小徑,眼前豁然開朗,東御池之北,羅植各種花卉草木,凝碧的地水映照下,凝碧閣座落其間,台殿亭閣,與四周的環境融渾為一。


  李建成領著沈牧等登上台階,一名四十來歲的太監在兩個小太監的陪同下在大門相迎,李建成介紹道:「鄭公公,這位就是莫神醫哩!」


  那鄭公公見到沈牧的尊容,鄙屑之色略現即斂,勉強打個招呼,道:「太子殿下請!」


  當李建成等一眾留在大堂,沈牧這冒牌神醫卻登堂入室,在鄭公公領路下,穿廊過戶抵達大唐皇帝寵妃張婕妤的香閨門外。


  鄭公公著沈牧遠候一側,自己過去輕輕叩門,一副惟恐驚擾張婕妤的模樣神態。


  沈牧閑著趁機欣賞這凝碧閣的內園景色,縱在這冬寒雪飄的時節,他仍輕易想象出在園內繁茂的古槐和蒼柏下,春夏時在濃蔭遮地、滿園碧綠的蔓草襯托中,雪白的梨花和嫣紅的桃花爭香競艷的迷人情景。


  這種睹此思彼的想象力,令沈牧心神提升至超乎眼前的物象到達另一層次,感覺新鮮。


  院內正中處有個大池,池中築有一座水亭,亭旁有座假石山,近頂處雕鑿出龍頭,張口噴出一道清泉,射注池內,飛珠濺玉,蔚為奇觀,更為清寂的冬園帶來一點點生氣,頗有畫龍點睛之效。


  正欣賞間,宮門張開,一名宮女的聲音道:「鄭公公安好,是否神醫來了?」


  鄭公公低聲道:「正是莫先生來了,方便嗎?」


  沈牧當然詐作不聞不知,感到那宮女正探頭出來朝他張望。


  宮女顯然被他的鄙俗模樣嚇怕,好一會兒才道:「就是他?」


  鄭公公忙低聲道:「是太子殿下極力推薦的,我們做奴才的只有聽命行事。」


  沈牧心中大罵,這太監一下子將所有責任推在李建成身上,確是可惡。


  宮女道:「不若公公隨小婢進去稟告貴人,由她定奪好了。」


  兩人足音遠去。


  暗伴沈牧的兩個小太監互打眼色,對沈牧這神醫似乎都不大看好。事實上連沈牧亦對自己沒有信心,不由有點緊張。


  片晌之後,鄭公公回來道:「有請莫先生。」


  沈牧深吸一口氣,隨鄭公公進入布置得美輪美奐的內堂去,經過一進廳堂,才是閨閣。在兩名太監和數名宮女簇擁下,一位嬌滴滴的美人兒攬被坐在一張卧榻上,一副嬌懦無力、我見猶憐的抱病樣兒。


  沈牧不敢飽餐秀色,正要叩首下拜,張婕妤柔聲道:「莫大夫不必多禮,只要你能治好本宮的頑疾,本宮重重有賞。」


  旁邊一位該是張婕妤貼身愛婢的俏麗宮女介面道:「我們貴人的意旨是醫者須講求望、聞、問、切;若拘於尊卑俗禮,顧忌多多,反妨礙莫大夫的診斷。所以莫大夫可免去這些宮廷禮節。」


  沈牧心道這就最好。作個揖后乾咳一聲,清清經運功改變后的喉嚨,開腔道:「娘娘果然是明白人,如此小人就先為夫人把脈看看。」


  張姨妤點頭同意,鄭公公忙指點太監搬來椅子,讓沈牧在這美麗的娘娘身前坐下。氣清蘭麝馥,膚潤玉肌豐。當沈牧把三指搭在張婕妤無力慷移、滑比凝脂的玉腕上時,差點暈其大浪,忘記來此的目的非是偷香而是治病。


  在眾人目光虎視眈眈下,沈牧暗中送出三注真氣,鑽進她的氣脈內。


  驀地張婕妤嬌軀劇震,沈牧大吃一驚,慌忙縮手。


  眾宮娥太監齊聲驚呼,魂飛魄散。


  當沈牧送出真氣,張婕妤嬌軀內的全身氣血經脈,像張一覽無遺的圖卷般盡展其腦海之內。


  就在此刻,他倏地發覺這高貴的夫人體內經脈欲斷,像經不起任何微弱力道衝激似的,駭然知機下立即收回真氣,並抬起搭腕的右手。


  由於眼見張婕妤嬌軀劇震,眾太監宮娥同時飛撲過來。


  張婕妤痛得冷汗直冒,嬌軀抖顫,眾人一時間連沈牧都忘掉。


  沈牧心中叫苦,若張婕妤就這麼香消玉殞,他跳落黃河都洗不清那令她致死的嫌疑。


  幸好張婕妤半晌后恢復過來,睜眼「啊」一聲呼叫。


  鄭公公怒道:「莫大夫!這是什麼一回事?」


  沈牧這時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曉得張娘娘的怪病是他能力以外的事,他唯一當神醫的本錢,就是靠「療傷聖氣」,但因張娘娘的「虛不受補」,當然派不上用場,也只能學「活華陀」韋正興般束手無策。


  眼前的頭等大事,乃如何安然脫身開溜,忙肅容道:「公公切勿掠急,此乃應有之象。對娘娘的病小人已成竹在胸,眼下須先往來搜集草藥,解去娘娘體內寒熱交侵之毒,才能用針把惡疾根治,公公明察。」


  鄭公公聽得半信半疑,雙目亂轉之際,張婕妤長長吁出一口氣,道:「莫大夫斷脈之法與別不同,顯是有真才實學,剛才一下子令本宮全身氣血似欲翻轉過來似的。」


  鄭公公乃精通武學的高手,聞言起疑道:「聽說莫大夫乃內家高手,不是妄自想為夫人輸氣吧!」


  沈牧為之啞口無言,心中叫糟,幸好張婕妤親自為他解圍道:「聖上也曾多次以真氣送入本宮體內,卻無任何異樣情況,與大夫今趟切脈截然不同。」


  鄭公公欲言又止,張婕妤俏目往沈牧瞧來,問道:「大夫真的胸有成竹嗎?本宮患的究竟是什麼病?」


  沈牧硬著頭皮胡謅道:「這是一種罕有的寒熱交侵症,病發時寒熱並作,不發時……唔,就像娘娘現在這情況。嘿!放心吧!只要我弄一劑對症的草藥出來,保證娘娘會大有改善。」


  張婕妤就像沉溺在大海的人遇到浮木般,生出希望和信心,皆因從沒有大夫敢誇口可治好她的病,秀眸亮起來道:「那就麻煩莫大夫立即為本宮開出藥方。」


  沈牧心想這豈非立即要他出乖露醜嗎?忙道:「這帖葯必須小人親自上山採藥、選料泡製,馬虎不得。娘娘請給小人一兩天時間。聽說終南山最多名葯呢?」


  張婕妤的貼身宮娥皺眉道:「剛下過幾場大雪,草樹都給凍死了!」


  沈牧倒沒想及這破綻,人急智生下道:「小人需要的一味主葯是一種叫長春花的根莖,絕不受風雪影響,姐姐請放心。」


  張婕妤對她這個唯一希望所寄的莫神醫道:「如此就有勞莫大夫!」


  李建成聽罷沈牧對張婕妤的「胡說八道」,臉容立即陰沉下來。


  冷冷道:「莫先生有多少成把握可治好娘娘的病呢?」


  沈牧心中暗罵李建成的人情冷暖,心道:「老子半分把握都沒有,你建成小子能奈我的屁何?」口上答道:「只要我依祖傳秘方煉成靈藥,包保娘娘藥到病除,永無後患。」


  常何關切地問道:「莫先生要多少時間才可製成靈藥?」


  沈牧心中只想著怎樣快點去取回長劍然後開溜,隨口應道:「小的會先在城中的草藥鋪逛逛,看看有什麼現成的好貨色,欠缺的就到終南山去採掘,大約兩天工夫可以啦!」


  李建成容色稍舒,此時馮立本向他打個眼色,李建成露出一個充滿奸狡意味的笑容道:「此事就交由常將軍負責,盡量予莫先生協助和方便,時間無多,有勞莫先生了!」


  常何立時色變,這番話不啻說若沈牧煉不成靈藥,又或靈藥無效,連他也要負上責任。


  次日,長安酒店內,沈牧故意寫下燈盞花、生地、紅花、柴胡、炙甘草、丹皮、香附等藥名,並列明份量,似模似樣的。


  常何見這藥方果然與一般大夫開的大有分別,信心倍增,但仍不放心,問道:「這些葯的藥性如何?哪一種是莫先生說須往終南山採取的主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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