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黃雀之謀(1)
一輛單騎馬車轆轆駛出大宮門,還未及走遠,坐在車內的零淚已焦躁的不時掀了帘子往外看。弘晝騎著一匹青玉驄走在前面,昂然傲坐著,拿足了阿哥的派頭。
「小屁孩兒」,零淚好笑地哼了聲,又瞥到旁邊跟著五六名護衛,如同押解犯人似地緊隨馬車左右。看到這陣仗,她就頓感頭疼,弘曆這是要防著她再次逃跑才故意為之的吧,不禁在心裡又把他罵個狗血淋頭。一會兒要怎麼甩掉這些跟屁蟲,偷偷去見十四爺胤禵呢?她揉了揉太陽穴,也不知上輩子是造了什麼孽,惹上這麼個冤家。
馬車停在了景山御苑的宮門外,零淚推開過來要攙扶她的人,自行從車轅跳下。在此伺候的下人們早已候在宮門多時,恭恭敬敬地向兩位主子行禮問安。零淚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免禮,自己卻暗暗深吸了幾口氣,一會兒就要面對那個狡詐陰險的胤禵,她還真有點心虛。
弘晝見她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打趣道,「不就是逛個園子嘛,瞧你這臉色,跟要去上陣打仗似的。」
可不就是要打仗嘛!她又吐了口氣,讓自己緊繃的身軀慢慢放鬆下來,微微一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我可不得玩個夠本才回去!」
「那好啊,我對這兒熟的很,你有什麼特別想看的玩的,都告訴我,我帶你去」,說起玩,弘晝便躍躍欲試起來。
零淚回頭看著那群「陰魂不散」的護衛,「既然五阿哥熟門熟路的,你們就不用跟著了,找個舒服地方喝茶去吧。」
「這可不行,四阿哥吩咐了,要微臣們必須寸步不移地保護格格。」
一聽這話,弘晝不樂意地撅起嘴,「四哥就只讓你們保護格格嗎?那我呢?他就不管我啦?」
「噗嗤」零淚被他逗笑,敢情這小子還是個兄控呢,豪爽的一把攬過他的肩膀,哄小孩似地說,「他不管你,我管你啊,乖寶寶,姐姐帶你玩哈。」
弘晝臉上微微一紅,低著頭點了點。
兩人邊往裡走,邊閑聊起來。弘晝更是獻寶似地一路介紹園內景物,「東面的杏花春雨,西面的木蘭嬌啼,南面的艷桃穠李,還有北面……呃……北面沒什麼好看的,就一座壽皇殿……」
「壽皇殿?」零淚故作好奇地問。
「那是供奉咱們大清歷代皇帝神像的地方」,弘晝目光微斂,一皺眉,「不過,現在我十四叔被幽禁在那裡。」
「你十四叔?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大將軍王吧」,零淚驚嘆道。
「哦?你也知道他啊!是呢……」顧忌地環顧了下四周,待確定不會有人聽到后,他才壓低聲音道,「十四叔雖然是皇阿瑪同母的兄弟,但是他當年幫著八叔允禩對付皇阿瑪,如今落得了幽禁終老也是可憐。」
零淚把頭一揚,這點歷史她當然知道了,感嘆了句,「這就是成者為王敗者為寇的下場」,突然想起什麼,側首凝視著他,「你不會也有奪儲的心思吧?」
沒想到她會問得如此直言不諱,弘晝反而愣了愣,片刻,卻又唇角噙著一絲笑望向她,她應該是視他為自己人才會如此關心的吧。「我才沒那麼傻呢!皇阿瑪早就內定了四哥當太子,我犯不著豁了性命去搶根本不屬於我的東西。等將來四哥繼位,我當個逍遙王爺不是很好嘛」,他晃了晃腦袋,已經開始憧憬起那時候的自在日子了。
「你這麼想就對了」,她放心地點點頭,這世道,還是當個胸無大志、貪圖享樂的昏庸王爺,才能活得長久。
她又轉回話題,繼續問,「你十四叔是個什麼樣的人呢?你常來景山玩,想必和他很熟吧。」
「也算不上多熟。少不更事那會兒,每次來倒是會跟十四叔這兒玩上半日才會走,只是隨著我年紀大了,十四叔就不太愛搭理我了,來了也只是請安問好,他敷衍地應付一句后,就自顧自地看書下棋。許是幽禁的日子長了,他的性子都變得孤僻了。」
「或許,他是在保護你,也不一定」,零淚似漫不經心的隨口道。
「保護我?你這是什麼意思?」弘晝不由奇怪,偏首看她,疑惑的問。
她抬頭看一眼他,淺淺一笑,輕戳他額頭,「笨啊,這都看不明白。你是皇帝的兒子,和罪臣走得太近,難免不會引起你皇阿瑪的疑心,萬一他認為你十四叔帶壞了你,教唆你去對付他,你到時可怎麼解釋啊?就算他相信你們只是單純的叔侄關係,可他心裡已存下了這麼一個疙瘩在,不寵你這個兒子,已經算是輕的了。」
弘晝聽完,一時竟呆立著動彈不得。他從來沒有細究過為什麼皇阿瑪不喜歡自己,只是覺得親厚有別罷了,可被她這麼一點,忽然就頓悟了,不由目光中有隱隱的灰心冷意,皇家親情單薄如紙,他從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但想到自己的親生父親還不如一個受了罰的叔叔待他好,就一時說不出的心痛,嘆了口氣,「唉」,希望四哥將來不會成為像皇阿瑪一樣的皇帝。」
氣氛有幾分凝重啊,零淚沒有想到自己的隨意之言會讓他心緒低沉,趕緊提議道,「不如我們去摘桃花吧,拿回去讓剪春做桃花羹給咱們吃」,她一向有了美食,天塌下來都不管,這招應該在弘晝身上也同樣適用。
「好啊」,果然,他來了精神,頻頻點頭,抓起她的手就往東邊走,身後幾丈遠的守衛們依舊盡責地緊跟著。
東岸的長堤上植著大片的桃花林,紅紅白白的,在朦朧綠意中爭芳鬥豔。
兩人都沒有隨身帶可以盛裝的東西,弘晝乾脆掀起前衣簾兜著,零淚不捨得去摘枝頭上開得正艷的花,就蹲下身撿那些一地落花。
林內靜悄悄的,只有酥暖的春風徐徐然貫入,吹得桃花翻飛如雪,零淚鬢角的幾縷碎發亦被吹得凌亂狼狽。弘晝怔怔看著,抬手為她把吹亂的頭髮撥回耳後,心中莫名地生出些溫情與憐惜。他立刻搖了搖頭,不敢再往下想,只是定定望著她清秀的臉龐,自憐的苦笑,他這輩子是沒有資格搶任何東西的。
零淚蹲得腿微酸,仰頭看他,「傻站著幹什麼,我這撿了一滿懷花瓣都快裝不下了。」
弘晝趕緊俯身去接。零淚站起身,拍了拍手,眼角的餘光落在不遠處的護衛處,頓覺不悅,「你瞧那些傢伙,真是煩人。有沒有什麼法子把他們甩掉啊?」
「格格發話,我自然照辦了」,弘晝滿臉的巧笑,將衣簾打個結,一首抓著衣角,一手拉著她,小聲道,「這些大內侍衛雖然武功高強,但咱們也占著個地利呢,跟我來」,說著,就帶她出了桃林,拐進一條隱僻小徑。
小徑上是重重的假山疊翠,數排松柏挺立,乍看之下,彷彿無路可走。弘晝眯眼笑笑,「這個迷魂陣是十四叔為了打發時間,研究《易經》時設計修建的,不精通五行八卦的人一旦進去,沒個半天工夫是轉不出來的。」
零淚一驚,胤禵這些年竟然還有這個閒情逸緻?難不成這就是他與外界聯繫的障眼法嗎?她隱隱覺得,胤禵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景山,一定和這個地方脫不開關係。她還沒回過神,弘晝已迫不及待地拉著她往松林深處走去。
後面的護衛們也隨即緊趕幾步追進來,可才拐過幾個彎兒,已不見了他們的身影。護衛們決定兵分幾路尋找,結果沒一會兒,所有人都迷失在裡面沒了方向。
弘晝與零淚雙手交握,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上歡樂地跑著,兩邊均是砌成一人高的石牆,於是他們的笑聲就有了迴音,聲音聽上去飄渺空靈,嗡嗡地如在幻境。
突然,零淚喊了一聲,「哎呀!」弘晝立即緊張地回頭看她,「怎麼啦?是撞到哪兒了嗎?」
「我……」她支支吾吾地有些不好意思,「我……內急。」
弘晝尷尬地傻傻一笑,「要不你先去前面轉角的隱蔽處解決一下。」
她忙點了點頭,顯是很急的樣子,撒開他的手,小跑著往那邊去,轉進去前還不放心地道,「你可別偷看啊!」
弘晝吐舌做了個鬼臉,「你當我稀罕看啊」,又好心地提醒她,「倒是你,別亂跑,這裡很容易走丟的。」
「知道啦」,零淚擺了擺手,人影徹底消失在轉角處。等了片刻,她又偷偷探出頭,見弘晝避嫌地把身子背了過去,她唇角含笑地點點頭,算他還是個君子,頭一回,悄悄地沿著小路繼續往前走。
她受過長年的殺手培訓,其中很重要的一課就是如何尋找密道暗匣之類的地方。她篤定胤禵才不是那種閑著無聊設計迷宮玩兒的人呢,這裡一定藏著什麼秘密。她一路敲敲打打,仔細聽著聲音辨別。
還沒有走出太遠,弘晝焦急的呼喊聲就傳了過來,「零淚,零淚,你在哪兒啊?快回應我一聲,早跟你說了,不要亂跑的……」
好不容易擺脫了所有人,她才不要前功盡棄呢。趕緊快跑幾步,又轉了一道彎兒后,忽然腳下一滑,差點摔到地上。她揉了揉稍微扭到的腳踝,低頭看時才發現自己踩到一片暗苔上來了。
奇怪,她蹲下身,捻了一下塊綠苔在手指間,這種植物一般只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而這裡陽光正可以射進來,根本不適合生長的。她下意識地用手敲了敲地面,竟發現下面是空的。她驚異地把雙手都探進苔蘚里,亂摸了一陣后終於讓她發現了一隻鐵環,用力地一拉,一股陰風立刻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