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拍兩散(1)
因鳳娘身上有傷,加之夜路難走,他們回到城中時,天已經微亮了。四人在城門前站定,弘曆開口道,「咱們在此分手吧。傅恆,你回去后要好好照顧鳳娘,尤其是她的傷,唉,你這人就是不懂憐香惜玉,下手也太重了。」
零淚仍是沒好氣,瞪了他一眼,「明明是你婦人之仁!」
弘曆不在乎地撇撇嘴,反正也被她挖苦慣了。
這時傅恆略有不安地看向零淚,「格格徹夜不歸,皇上和熹妃娘娘一定很擔心,待我處理完這邊的事情,就立刻去竹子院。」
她擺擺手,他是怕她受罰嗎?她乾爹乾娘這麼寵她,頂多就是罵她兩句,還能真把她關起來呀!況且……目光睇向弘曆,眼前這不是還有一個擋箭牌呢嘛,「算啦,你也辛苦一晚上了,我就放你的假,在家好好睡上一覺吧。」
弘曆吃味地抱怨道,「我也一宿未睡啊,怎麼就不見你對我說些梯己的話?」
「因為傅恆是自己人」,她嫌棄地瞅他一眼,「至於你嘛,勉強就算個外人吧。」
「我是外人?」他大呼小叫著,好歹他也是她名義上的哥哥,在她心中,竟然連個侍衛都不如,這丫頭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我沒把你歸於『敵人』一列,已經是便宜你了」,她把頭昂起,從鼻子里噴出一個哼字。她這人總是忘東忘西,唯有一樣卻是牢牢不忘,記仇。
弘曆心裡悶著氣,可總不能在城門口跟她幹上一架吧,忍忍忍,他真怕哪天史書上會大大記上一筆,大清雍正四子弘曆,是被人活活氣死的!
「那……微臣先告退了」,再遲鈍的人也能嗅出點火藥味,傅恆遲疑一下,決定還是不要趟這池渾水了,反正他倆兒也不可能真的在這兒大打出手。拱手辭別後,便趕緊帶著鳳娘離開。
待到人已走遠,弘曆才懶懶看她一眼,「咱們也走吧」,負手,沿著大街往圓明園的方向去了。
零淚跟在他身後,磨蹭了幾步后,就大聲喊道,「我餓了!走不動了!」
弘曆駐足,回過頭看她,見她皺著小臉,揉揉乾癟的肚子,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他這時才想起,從昨天下午開始,他們就再也沒有進食,這丫頭的飯量,他可是親眼見識過的。他回身走到她面前來,低頭笑道,「想吃東西還不容易,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她「啊」了一聲,面露戒心,「什麼事兒?提前聲明,要是讓我向你服軟,我寧願餓死。」
他扭著嘴角白她一眼,「要你服軟,我自然會讓你心服口服,才不會用什麼威逼利誘的法子呢。我是說,等一會兒回到園子里,你要聽我吩咐行事,你也不想被皇阿瑪責罰吧。」
「好啦好啦,我到時就當應聲蟲就是了」,她不耐煩地催促道,「你還有什麼話,咱們邊吃邊說吧。我知道一家豆花鋪子,味道一流……」說著,就迫不及待地拉著他往晨市上去了。
香噴噴的豆花端上桌,零淚抓起勺子,呼嚕呼嚕吃起來。弘曆頗感丟臉地把碗往外推了推,與她劃清界限,一口口很優雅地吃著,「嗯」,他抿抿嘴,這種街頭上的廉價食物吃起來爽滑軟嫩,竟會讓他食指大動,才吃了半碗,就忍不住又叫一碗。
「好吃吧?從來沒吃過吧?」她得意連連地「奉還」他這幾句。
他沒抬頭,邊吃邊道,「我堂堂四阿哥,什麼好東西沒吃過。哪像你,看見吃的就沒出息地流口水。」
她臉一沉,抬手就要搶走他的碗,「這種勞苦大眾吃的東西,還是別委屈了你高貴的胃吧。」
他護食地立刻打掉她的手,「你要是敢動我的碗,我就和你拼了。」
她好笑得搖搖頭,什麼謙謙君子啊,見到有人奪食,還不是像只哈巴狗。她用袖子擦擦嘴巴,轉頭對老闆喊道,「結賬。」
老闆笑嘻嘻地湊過來,「一共五個銅板。」
她指指弘曆,「找他要錢。」
他正埋頭吃著呢,猛地揚起頭,「憑什麼啊?是你喊著要來吃豆花的,應該你掏錢才對。」
她瞪他一眼,「你有沒有點紳士風度啊,一個大男人,好意思讓女人請客嘛!」
紳士風度?他愣了愣,雖然沒聽懂,但也知道是句挖苦的話,不由面色有些尷尬,吞吞吐吐道,「那……你先把錢墊上,等回去后我還你。」
她兩手往懷裡一揣,理所當然地昂著頭,「我要是帶錢了,還用和你廢話。」
「我也……」,他不好意思地對老闆嘿嘿笑了兩聲,「要不然先記著,我回頭派人送來?」
「哎喲,少爺、小姐,我們這是小本買賣,才五個銅板而已,你們身上穿的衣服都好幾兩銀子呢,會拿不出這點錢嗎?」
零淚沒好氣地狠瞪了弘曆幾眼,真是大戶人家的少爺,她要是和傅恆出來,才不會發生這麼丟人的事呢!她只好起身跟老闆協商道,「我們確實都沒帶錢,不如這樣吧,我瞧你那大木盆里放了許多臟碗沒刷,我們替你把碗刷了吧,就算是抵了飯錢,如何?」
「你們倆會刷碗嗎?別再把我的碗都給打破了」,老闆很懷疑地看著他倆。
「開玩笑!」零淚說著就擼起袖子,擺開架勢,「今兒我就讓你開開眼,小姑奶奶我是怎麼幹活的!」
「那……那好吧」,老闆嚇得退了一步,看她這架勢不像要刷碗,倒像是要打人,「那個……你們可得給我刷乾淨了。」
「放心,包在我們身上了」,她拍拍胸口,拖著弘曆就去刷碗。
站在塞滿各種油漬麻花臟碗的大木盆前,弘曆手足無措地看著她,訥訥,「怎麼刷啊?我從來沒刷過碗。」
「你還真是嬌貴啊」,她冷嘲熱諷著,「哪天非要把你丟在深山野溝里待一段時間,不體會一下民間疾苦,你怎麼能當個好皇帝」,抓過他的手硬放進飄著油花的冷水裡,耐著性子給他講怎麼擦洗,怎麼去油,怎麼過清水……
篤篤篤,一列清兵急匆匆跑過,領頭長官騎在馬上,正焦慮地四處尋找,忽然瞟到路邊蹲著兩個人影,他趕忙揉揉眼睛,懷疑是自己眼花了,那個人怎麼……那麼像四阿哥?不會吧,四阿哥居然蹲在大街上刷碗!這簡直是他這輩子見過最不可思議的奇景兒!他翻身跳下馬,慢慢湊近一瞧,天啊,立刻就撲了上去,「四阿哥,總算是找著您了,奴才……再找不著您……奴才要就被砍頭了……」
弘曆仰臉一看,竟是順天府府丞,順天府這是傾巢出動啦?他頗感意外,轉頭看向零淚,就只是為了找一個徹夜不歸的格格嗎?皇阿瑪與額娘是有多在乎她呀!
倆人由順天府一路護送著回到圓明園,才一進大宮門,就看到蘇培盛早早等候在門下,面色頗為凝重。弘曆本想要先跟他打探一下皇阿瑪的情況,結果蘇培盛只是搖搖頭,「四阿哥,這回事鬧大了,你還是快帶格格,隨奴才去九洲清宴殿吧。」
零淚也嗅出點事態嚴重的味道,她只不過一晚上沒回來,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嘛!她以前一向是晝伏夜出,從不覺得夜不歸宿有什麼大不了的。弘曆卻格外認真對她道,「進去后,你一切都要聽我的,可別胡說八道啊,否則會害慘咱們的。」
她連連點頭,顯然對付他老爹,他比她經驗豐富,這個時候,她還是很識時務的。
進到九洲清宴殿內,二人明顯能感覺到裡面的氣氛壓抑得簡直令人窒息,宮女太監們均是緊張地侍立一旁,雍正面無表情地坐在寶座上,熹妃與齊妃分坐他左右,連弘時都湊熱鬧地站在她額娘旁邊,看這架勢是要三堂會審的節奏啊,零淚不禁輕輕拍了幾下胸口,小心臟有點承受不住得噗通噗通亂跳著。
「給皇阿瑪、額娘、齊妃請安」,弘曆上前行禮,她乖乖跟在後頭,把嘴閉得嚴絲合縫,以免說錯話惹大禍。
雍正沒有說話,倒是熹妃先張了口,一臉的怒氣,「四阿哥,你這哥哥是怎麼當的,零淚才入園,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當頭就是對親兒一頓數落。
零淚咋舌地躲在他後面,頭回見熹妃發這麼大的火,驚得她更是心虛不敢抬頭了。
「是兒臣錯了」,弘曆低頭認錯,心裡卻還是有點彆扭。護犢子護到別人家去,他這額娘絕對是世上少見。他默默承受她一番斥責后,才開口解釋道,「是兒臣考慮不周,本想著帶零淚出去轉轉,也好趁機培養一下我們兄妹感情。沒成想,才出宮門沒多久,就遇到小賊偷了錢袋。零淚的性子,額娘是知道的,她豈肯吃這個虧,立刻就追了上去。我怕她出事,也就一併跟過去,就這麼追著追著,竟然追到城外去……」
「什麼?你們在城外過了一夜?」熹妃聽到這兒,更是氣得火大,「零淚性子魯莽,你怎麼也跟著她胡鬧?不過是個錢袋,丟了就丟了,萬一傷著零淚可怎麼辦?」
傷著她?弘曆默默地唉聲嘆氣,他才是那群歹人要對付的目標,好不好?自打一進門,他的額娘字字句句都是念著她的安危,敢情他傷著就是活該嗎?到底誰才是她親生的呀!
「熹妃妹妹,別動氣了,倆孩子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嘛」,一旁的齊妃好聲勸她,「他兄妹倆年紀還輕,有些貪玩也是情有可原的。」
熹妃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弘曆,「他也就比弘時小几歲,瞧人家弘時,成熟穩重,辦事更是踏實可靠。再瞧瞧他,連個妹妹都照顧不好。唉,真是讓人操碎了心。」
眼看著弘曆替自己背黑鍋,零淚那點正義感又在犯癢了,她剛要開口,沒想到熹妃的槍口就調轉向她了,「還有你這丫頭,膽子怎麼就那麼大,萬一那小偷起了歹心把你綁走怎麼辦?你不再是什麼山東巡撫之女,你是多羅格格,是皇上的女兒,大清的金枝玉葉。」
零淚嘴角翹翹,這話說得簡直是要把她捧上天了,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這輩子,就算有了公主的身份,她註定還是丫鬟的命啊。
「皇阿瑪,可否容兒臣說幾句」,一直站在邊兒上笑而不語的弘時突然開口,待得到皇帝的允許后,才輕聲道,「零淚畢竟是來自民間,她已經習慣了過去的生活,現在要以一個自小受正規皇家教育的格格的標準要求她,這確實有些強人所難。」停頓了下,細細觀察了眼雍正的神情,見他對自己的話似乎沒什麼反感,就又繼續道,「依兒臣瞧,零淚之所以想要出宮,是還沒有適應如今這格格的身份。而四弟就是因為太過寵愛零淚妹妹,所以事事難免會遷就她,以至於在零淚面前,漸漸失了長兄之威嚴。」
雍正聽罷,很是認同地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弘曆這孩子一向心地柔軟」,他想了片刻,對熹妃道,「不如讓弘時代為照顧零淚……」
熹妃一怔,她剛剛嚴詞斥責了弘曆一頓,這會兒不好再為他說話,只有向齊妃使使眼色。齊妃卻是故意視而不見,嘴角噙著柔笑看向雍正道,「皇上,按理說,弘時也是零淚的哥哥啊,臣妾覺得,這做哥哥就該有個做哥哥的樣子,不能一味討好遷就。」
熹妃聞言,臉色立即不悅,反駁道,「齊妃的意思是……」
雍正卻忽地擺擺手阻道,「熹妃,你不用再說,朕已有了打算。從今以後,朕就將零淚交給弘時照顧,他是長子,本就該承擔照付弟弟妹妹的職責。」
「啊!」零淚聞言,頭疼得太陽穴突突地跳,她不過就是一晚上沒回來,用得著罰這麼狠嘛!抬頭看看弘時,怎麼都覺得他的黑眸里藏盡陰謀。
熹妃知道事已成定局,只能幹瞪著齊妃,不依不饒道,「弘曆與零淚做了錯事,也不能這麼輕易繞過。臣妾要罰他們到佛樓去跪上一個晚上,以示懲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