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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八章 逍遙

  第二日阿秀等人起來時,驛站中已靜悄悄一片。


  昨夜與那五人談過之後,他們連夜便踏雪趕路而去。周宓的人馬,也一大早就往京城去了。


  翩翩一大早去驛站廚院燒了熱湯,備了早膳,四人悠悠閑閑地用完,上馬車往南而去。


  雪後路滑,馬車慢行,直到出了許昌,馬兒才能撒歡在官道上跑幾步,等到亳州之時,已是十日後。


  再往前,過了宿州靈璧,便是越國境內了。


  阿秀一路自占卜卦,風雲星相也在心中日夜盤算,皆是九死一生之局,卻有能獲所尋之事之象,便只管定了心往金州去。


  就算是九死一生,也要找到那個想要的答案。


  過了亳州,天氣雖仍陰冷,卻比北方那能穿膛刺骨的寒風好多了。


  四人都是有武傍身之人,區區寒天,不在話下,遂棄了馬車,騎馬輕裝而行。


  剛出亳州行了半日,阿秀忽然心中一動,讓鈴兒等人先往下一個鎮上等她,她則獨身策馬往南去。


  行了半盞茶的功夫,一條平緩無波的大河出現在視線中,是流經亳州城的渦河。


  河岸頗為荒蕪,粗土砂礫遍地,草木枯萎,只留下夏日洪水漫堤的痕迹,偶有叢叢野蒿,映在泛著灰白的河水邊,更添蕭瑟孤冷。


  就在這樣一條河邊,一艘無桅雙篷黒木小舟,無風自動,沿著下游徐徐往上游而來。


  船上有人,可卻不是划槳人!那人盤腿坐於船頭,頭戴笠帽,身穿灰衣,手持釣竿,桿下似鉤了重物般,拉得釣竿和魚絲呈大圓弧,綳得十分緊。


  可這一切,若在別人眼中,便如見鬼了一般,詭異!


  船無風自動不說,在行船途中,還能釣到大魚?更是詭異!


  阿秀自然不覺,她輕吐一口氣,像是印證了自己的猜測般,馳馬直奔河岸,待到馬兒四蹄落住,在逐漸軟綿的泥沙中陷入一個一個蹄坑,方停了下來,朝船上人清聲喊道:「可是嚴老前輩?」


  逍遙宗宗主,姓嚴,不知名,人稱嚴宗主。


  船上人並不作答,一把似笑非笑似乾柴的聲音傳來:

  「千帆煙波淼,萬海起怒濤,


  尋此經年去,江山路迢迢。


  看盡紅顏老,聽得枯骨笑,

  醉醒渾忘歲,逍遙不逍遙?」


  此詩半吟半唱,配著把那把乾澀滄桑的聲音,飄蕩在河面上,那緩緩流逝的河水,沉重又悠長,讓人想起,它千年前是這般模樣,千年後,許還是這般模樣,亘古久遠,猶如忘川。


  阿秀胸中湧起自己也說不清的情緒,半惆悵半激昂,定了定神,方拱手抱拳道:「前輩好逍遙!」


  船停了下來,搖晃著船身,船上人站起身,接著搖晃之勢,身姿一晃,不知怎麼動作,就如同柳葉一般,飄飄蕩蕩,落到岸上,立於阿秀身前。


  阿秀翻身下馬,又再次見禮道:「阿秀見過嚴前輩。」


  她不由抬頭打量來人,此人臉容黑紅粗糙,皺紋溝壑叢生,乍一看去,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老漁民模樣,經歷風吹日晒,形容滄桑。


  可再仔細一看,那雙眼,竟如寶石般能璀璨生光,亮如明星,看得人不敢逼視。


  「姑娘何不以真面目相見?」嚴宗主聲如其人,千般滄桑,不見絲毫逍遙。


  阿秀還恍神在他剛剛那首詩中,遂道:「紅顏又如何,百年化枯骨,何為真面目?」


  嚴宗主撫掌大笑:「正是,正是!想當年我見你真面目時,又何嘗看出,你這小姑娘乃是天宗之身,又何嘗看出,那柳相國,是鬼王之子!」


  「鬼王之子?」阿秀大驚失色,她只道柳家真是前朝遺孤,不然為何對這天下如此執著?花費數十年數百年來細細謀奪。


  嚴宗主一雙眼微眯,眼內精光化為一片利刃,微微點了點頭。


  「前輩此番閉關,乃是去了東瀛?」阿秀心中一動,問道。


  嚴宗主微錯愕,這才鄭重地看著阿秀道:「果然是集了天宗與陰陽宗兩家之長,如此聰慧。」


  阿秀認真解釋道:「這並不難猜,前輩剛才詩中一開頭便提到,千帆,萬海,想是走了不少水路。而阿秀又恰巧知道,柳相與倭奴賊子之間,又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才做此想。」


  嚴宗主哈哈笑起來,眼中射出稱慰神色:「看來我這次,不會白回來跑一趟。千秋有你相助,柳相怕是,不能隨心所願了。姑娘,請船上相談。」


  阿秀跟著嚴宗主縱身一躍,來到小船上,篷前綴著草簾,泛著如水波一般的鱗光,阿秀不由多看了一眼,立時睜大了眼,那草簾之中,竟編著根根銀線,怪不得能閃光。


  進到艙中,更是別有洞天。


  小小船艙不同於外觀的普通單調,竟是精巧雅緻,五臟俱全。


  一盞不小的梅花案幾,下置茶爐上置茶具,從茶盞到茶鉗一應俱全。茶案對面是一卷經書,旁有筆墨紙硯。


  艙壁兩旁還有類似多寶格的隔板,書案之上的格子中,書卷玉瓶高低錯落,擺放有置。


  書案之下,則是食盒茶罐等物,還有個鎏金銅頂的八仙過海手柄香爐,精巧非常,連何仙姑頭上的金釵鵲羽的羽毛,都根根分明。


  再仔細一看,這些物件都由似釣絲般的細線牢牢綁在格中,想來小船遇到大浪之時,也不會翻落下來。


  艙底鋪了厚厚的氈毯,下面墊了一層防水布,上面放置蒲團。


  阿秀一面在蒲團上坐下,一面心中暗嘆不已,真是巧心巧思巧布置!


  香爐中正飄著淡淡的青煙,升上寸許,便融散在空氣中,只余裊裊清香,只撲鼻端而來。


  那香極淡,只留了一絲絲餘味,偏就那一絲淡如水的香味,從鼻而入,上沖腦,下侵胸,瞬間呼吸都清新了幾分,似鼻尖充盈的,不再是這河水莽莽之氣息,而是空山新雨、大雪初晴之後的山川靈氣。


  呼吸幾口,腦中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明,全身經脈血液如清洗過一遍,濁氣盡除。


  「這是什麼香?」即使以前在宮中,用遍好香,阿秀也從未見過這般神奇的熏香,淡而不乏,香而不濁,不是花香果香,也不是葯香,如鍾靈毓秀之氣,聞之忘神。


  嚴宗主在她對面,從容坐下,道:「說起來,也到了該物歸原主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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