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七章 煽風
周宓打了個冷戰,酒又醒了一半。
他知道回京是免不了受一番罪責的,金佐堂這事兒沒辦乾淨,讓父親罵了,人還被柳相救了。
本來他要在南陽待命的,父親請了領兵,才將他請回上京。
不過,父親也提前給他放過信,皇上的意思,怕是要將他放空了。這也是柳相的意思,或許,責罰也是免不了的。
這都是暗地裡的事情,明面上,是他父親再度出山,兩代人都能領兵打仗,一個守外一個守內,是他周家父子榮光。
這女子卻知道,他回京是要領罪的!
柳相要怎麼對付自己?
他是周家親家不假,可他柳從浩娶的自己妹子,卻是跟自己娘親鬥了幾十年的嫡母之女。她不落井下石就好,能幫到自己才怪?
他腦子裡瞬間將這些事情轉了一遍,揮揮手讓圍著阿秀的護衛退下,低著頭,睨著眼盯著阿秀:「你先說說,為何說我周家兩年亡!」
阿秀拿眼睛掃了周圍一圈。
周宓低喝一聲:「都退下。」
屋內婢女護衛,瞬間走了個乾乾淨淨。
別的不說,周家人,治兵的本事還是有的。
阿秀立在原地不動:「因為,柳相國,兩年內,奪朱。」
周宓腦子轟地一下,似被重鎚猛敲,被阿秀一句話砸得眼冒金星。
他掰扯著這短短几個詞,柳相,奪朱。
他們周家,知道柳相勢大,威遍朝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所以才要跟他聯姻,以保周家之勢。
不過,他要是真不甘心於此。
周宓冷汗淋淋,這個念頭,他不是沒有過,卻不敢想,但此時聽到,卻不由他不相信。
柳相的野心,柳相有野心嗎?
若說有,當年前孟王病逝,柳相當權,卻為何推了年金七歲的小皇子做孟王?
若說沒有,又為何這些年,孟家子孫一個個或罪或死,莫名其妙就剩下這個七歲的小皇子?
若是柳相真有野心,他會甘心嗎?換了他周宓,離那王座一尺之遙,他會甘心嗎?
做了那麼多功夫,到了今天這一步,朝中六部,軍中五將,絕大部分是柳相的人。
若他不奪權,將來小皇子長大,柳家怕是他第一個要除盡的吧?
如果,這個算命的說准了,柳家把了天下,成了真龍皇室,會容下一個手握兵權的外戚嗎?這屋內地籠燒得太熱了,他抓起身旁一個花娘遺落下來的絹帕,擦著額頭汗水。
「為何,是兩年內?」周宓艱難地開口道。
「算命算的。」阿秀坦然道:「柳相等的,是攘外,梁滅之時,便是孟換天子之時。而梁還能撐多久,我想,周將軍比我明白。」
「要不是看準楊昌烈失寵,梁軍不足為懼,周將軍也不敢對金將軍下手,對吧?」
周宓的汗冒得更厲害了:「你還能算出什麼?」他瞪著眼前這個人,彷彿見鬼了一般。
「還算出,周將軍此次回京,必受打壓,輕則領受虛職,重則連累周家,只待周大將軍得勝回京,周家的爵位怕是首先保不住了。」
「為何父親得勝回京,還保不住爵位?」
「過了河,還不拆橋,等什麼?」阿秀不多解釋,只反問一句。
柳相是利用周家!
周宓猛地驚醒過來,若是滅了梁,或是忠親王得力,周家也就不那麼重要了。
他心中驚疑,面上仍強作鎮定:「若真如姑娘所說,我周家,該如何過這一關?」
「韜光養晦,遠離柳家。」
「要我韜光養晦容易,不帶兵嘛,日日喝酒作樂正好!可這遠離柳家,如何可遠離?」
阿秀微微往前踱了兩步,壓低聲音道:「周將軍可是身在局中,看不分明。世間本就不止一條路,若柳家這條路是死路,何不另闢蹊徑?」
周宓一愣,如今除了柳家,還能靠誰?
阿秀卻不再解釋,轉身要走:「周將軍乃聰明人,回京見機行事即可,只要記得,死路活路是哪條路,就好。」
周宓也不敢留,只覺全身都濕透了,眼睜睜看著她出門而去,喚人道:「來人,拿筆墨來!」
阿秀回到後院,眾人便圍了上來。
三行哈哈一笑:「看吧,我就說不用擔心的。」
那鼠須漢子首先道:「姑娘沒事吧?那周宓沒難為你?」
阿秀微微一笑:「沒事,剛好民女有相面算卦之術,與周將軍倒是相聊甚歡。」
眾人聽說她是去給算卦的,方放下心來。
那禿頂漢子似是領頭的,聞言挑起眉,微笑道:「姑娘還有此本事?不如給我兄弟幾人算上一卦?」
阿秀欣然坐下,圍坐在院中廊下火盆旁,抽出一根未燒盡的柴枝,在地上推演起來。
眾人走南闖北,算卦的也見過不少,都是或用銅板算金錢卦,或掐指算時辰八卦,卻沒見過那柴枝推卦的,一時看得呆了。
不一會兒,阿秀抬起頭來,拿著柴枝點著地,看著五人道:「幾位兄台此行皆順,必能心想事成,此乃利國利民的大功業。」
五人相對一看,有的喜上眉梢,有的不動聲色。
鼠須漢子笑著道:「那姑娘可知我們此行為何事?又何時能大成?」
阿秀見他有所不信,也不為意,見這五人不似普通人,各有本事,有意結交之,便道:「不瞞各位英雄,方才聽我兄弟說,諸位是要去投軍的。只這卦象來看,諸位的目的是不是孟之南,而是江之南,看來諸位,是想去越國參加義軍。」
五人又是面面相覷,剛才阿秀走之後,他們才和三行談起如今天下形式,言語間也就說了對孟當朝不滿,並未清楚說明目的何在,見阿秀竟然一言道破,都是心下微凜。
禿頂漢子肅然道:「姑娘高明,我五兄弟,正是不想看各國窩裡斗個火朝天,任了那歹毒倭賊占我土地,奴我百姓。聽說越國義軍殺倭奴賊子最是豪勇,我等區區幾人,也去湊個熱鬧。」
阿秀繼續道:「英雄當如此,小女子替天下人一幸。諸位的貴人在台州,正月是最好的時機,諸位可要加緊時間趕路,若是錯過,就太可惜。」
「正月?會發生什麼事嗎?」那年青漢子問道。
阿秀站起身來,伸開手掌,似在抓握那捲著雪花呼嘯而過的北風。
「江之南,正月變天,新日升起,由東及西,席捲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