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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6 療傷

  我的問語悲傷而絕望,怔了怔,穆薩終於停止了動作,目光也恢複了幾分清澈。他凝視著我,意味不明,手還死死地鉗著我的右臂。疼痛逼得我身體顫抖,閉上眼,淚水不自覺地滾落下來,顫栗著說:“你可不可以……先把我的手臂放開?”


  穆薩這才感到手中有些濕意,他本以為是汗水,可借著昏沉的燈光,突然發現了一片斑駁的色漬,血已經染紅了我的衣袖。


  穆薩的臉突然變了色:“Cece,你的手怎麽了?”說罷,就要拉過我的手臂,替我撩起衣袖。我想起他方才對我做的事說的話,心底無比抗拒,掙紮著抽出手臂,一用勁,又疼得陣陣嗚咽。


  “對不起……”他目光中的陰鷙終於散去些許,透出關切和愧疚,“我不知道你手臂受了傷……”


  他的聲音終於恢複常態,我的鼻子一下又酸了,好像剛剛跋涉了一場劫難,還殘餘著心悸和喘息。


  “讓我看看你的手,好嗎?”他降下聲音輕柔地問,我負隅頑抗地想拒絕,卻隻是有氣無力地哼哼了兩聲,用左手扶著右臂,顫巍巍地想走到沙發上去。穆薩跟在身邊,想要扶著我,可他隻要一碰到我的身體,我就停下腳步瞪著他,倔強地不肯再走。最後無可奈何,他懸空的手圍在我周邊,小心翼翼地隔著空氣籠罩我,直到我安穩地坐在了沙發上。


  他這副樣子,看得我鼻子又是一酸,痛斥自己太容易被他的一丁點溫情感動。一時間,已然分不清楚,現在和方才,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手臂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穆薩蹲下身,抬頭看我,眼中滿是懊悔和心疼,又重複一邊:“放鬆點,讓我看看,好嗎?”


  我從來沒有以這個角度看過他,他處在比我更低的位置,仰起頭來,一雙瞳眸翦水澄澄,覺不出任何疏離與冷嘲。他方才以一個俯視者的姿態控製著我,現在卻又用脈脈柔情軟化了我的心。我奄下氣來,不知該如何麵對,任由他的手撩開衣袖。


  血已經和衣袖粘黏了一部分,掀開來,撕扯得發疼。看到我的傷口,穆薩發出低低的驚呼,問我:“你這是怎麽傷的?”


  我輕噎著:“外麵下雨地滑,剛剛摔的……”


  “剛剛?”他嘴唇微煽,垂眸低頭,“對不起……”


  我不作聲,心裏並沒有原諒他。方才在樓下時,我的傷口並不像現在這樣嚴重。經過穆薩的一番拉扯,破皮處擴大了很多,一片血肉模糊。


  “你這裏有藥酒藥膏和紗布嗎?”他問。


  “有。”我再倔強,也不會拿自己的傷開玩笑,告訴了他急救箱的位置。穆薩起身去尋,回來時,手中已拿上了所需的東西。


  我想,這個時候我應該謝謝穆薩幫我拿來藥品,然後堅持自力更生地完成抹藥和包紮的全過程,好凸顯我與他之間的距離感。可我愣愣地看著他,終究沒有開口。他修長的手溫柔地伸了過來,將我的右手臂捧住,用棉簽沾上酒精,以最輕最緩的動作替我擦拭。我閉上眼,鑽心的疼痛從手臂傳到全身,咬著牙不去看,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


  “掐我吧,如果你能好受些。”他突然說。


  “別以為我不會。”我被藥酒的刺痛激得全身發顫,也鉗住他的右臂,手指握住與我傷口處相同的位置,立起指尖,蓄勢待發準備掐進,頓了頓,看見他還鎮定自若地替我抹著藥酒,終究舍不得下手。


  “算了。”我悶悶地放開左手,掌心抵在沙發上,攥成拳頭,一邊忍受著疼痛,一邊悶悶地嘶啞,“懶得跟你增加肢體接觸。”


  穆薩眉心一皺,不知想起了什麽,神情又有些不愉。


  我閉上眼向後靠,過了一會兒,一陣清涼的感覺從手臂傳來,穆薩替我抹上了藥膏,降下了幾分火熱。他又拿出紗布,一圈一圈耐心地纏在我的手臂上。我的心放緩了些,好像他的輕柔能夠減輕我的痛楚,將掙紮不已的心撫順抹平。


  我終於平和下來,穆薩也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他將紗布打了一個醜醜的結,顯然平日並沒有做過替人包紮這種事。


  我本想說謝謝,可轉念一想,正是他害得我這個樣子,便別過臉去,不願說話。


  天已完全黑下來了,一絲涼意透進房內,我蜷了蜷身子,左手扶著右胳膊,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不是身體的疲憊,是心倦。歎了一口氣,我閉上眼,把頭靠在沙發上,說,“穆薩,你走吧。”


  你走吧。別再來找我了。


  房間裏緊緊的,隻開了一盞微弱的薄燈。穆薩的身影從昏暗的光線中滲了出來,坐立不動,像是沒有聽到我的話。


  心裏有些無奈,看了他今天的發狂模樣,我又一次驗證了兩情相悅的慘痛現實,我們本不該這樣的。他給不了我什麽,我也給不了他,彼此都明白前路的艱難。


  “穆薩……”我輕聲喚他,想讓他明白我的無能為力,“我原諒你了……”


  他還是直直地坐著,目光落在我剛剛包紮好的手臂上,坦誠輕問:“那還恨我嗎?”


  他竟還記得我方才悲傷欲絕說出的話。


  “不恨了。”我麵無表情,靠在沙發上,半晌,又自欺欺人地補上一句,“因為沒有感情,所以恨不起來。”


  穆薩頓了頓,用有些涼的大手包住了我的左手,我垂著眸,時間靜靜流逝,感受到他手中的力度漸增,似乎正在克製心底的怒火,問我:“那他呢?”


  “誰?”


  “他。”穆薩咬著牙說。


  我又隱隱地感受到了陰冷的氣息,卻不似剛才那般衝動。或許他是顧慮到我手上的傷,還存著幾分愧疚。可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在這個方麵,千萬不能再激怒他。


  “沒有什麽他不他,真的隻是過生日。”我誠懇地同他解釋,生怕他再次爆發,“你接觸的外國人也不少,應該知道,這並不代表著什麽……”


  “可這對我來說很重要!”穆薩搶過話頭,凝視著我,滿眼的肅穆認真,那神情像是在宣告一件極為神聖的事。他說:“情感的貞潔,身體的貞潔,名譽的貞潔,這些都很重要,是不能容許侵犯的。”


  我心中一怔,也被他感染得嚴肅起來,端坐身子,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突然間意識到,他方才的怒火和氣憤不僅僅是因為嫉妒和占有欲,還帶著一種信仰的守則。穆斯林不吃豬肉,是因為他們覺得豬是汙穢的、不幹淨的;禁止婚前性行為,是為了堅守純淨和忠貞;齋戒之月,目的也是為了淨化心靈、升華靈魂。那麽同理,對於情感的貞潔,或許也是守則的一種,有著一種近乎強迫症的要求。


  我突然有些明白了,雲宇樹對我的舉動,或許已經觸犯了穆薩的禁區。之前他也有蜻蜓點水地展示過這一麵,比如隨意對我的旗袍照片評頭論足,比如沙塵暴中凶狠的第二個吻,可那都是淺嚐輒止的釋放,很快便克製下來。但現在我明白了,縱然他平日保持風度,但涉及到“貞潔”的問題,大男子主義卻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是,轉念一想,我卻又皺起眉頭:“我憑什麽要為你保持情感的貞潔?你有什麽資格這樣要求我?”


  他盯著我看了幾秒,瞧見我依然無動於衷,有些失望地問:“你喜歡我嗎?”


  “不喜歡。”我淡淡地回答。


  我在沙塵暴中曾問過他這個問題,他卻從未問過我。如果是在得知他的婚訊之前,我必定會說出一個完全不同的答案。


  “我不信!”穆薩打斷我的思緒,咬著牙,“從你看我的樣子我就知道你喜歡我,還有沙塵暴中,原本是你主動抱住了我,勾緊了我的脖子。”


  是啊,那個黃沙席卷的夜,我的動作意味分明。一時語塞,隻得別過臉去,含糊地冷語道:“那你真是想多了。”


  他的身體氣得發抖,卻不敢碰我,怕再次把我弄疼,抿了抿唇,又問我:“你喜歡他嗎?”


  繞來繞去,又繞回了這個問題。不過這次,我猶豫了一下,想起今天雲宇樹對我坦誠的表白,糾結著應不應該給一個令他絕望的答案。我張了張嘴,“喜歡”兩個字就要脫口而出,他卻輕輕握住了我的手,暖暖的溫度令我再次遲疑。


  “Cece,你別再這樣了好嗎?”他似乎參透了我的心思,打破了蠢蠢欲動的謊言,“誠實地告訴我,你到底對我什麽感情?我不相信你那天的一番衝動言論,我也知道你心裏有我。我喜歡你,每天都想看到你,我已經難以再逃避下去了!”他扳過我的身體,直視著我,“我克製了很久,忍耐了很久,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心。為什麽我們不能好好在一起呢?”


  我的心微微地動了一下,有些沉溺,咬咬牙,用力捏了捏自己受傷的手臂,刺疼的感覺讓我理智重新回溯。修整片刻,再次抬頭,冷冷靜地問他:“在一起,然後呢?我們要怎樣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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