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分憂
我窘迫地站在原地,哆哆嗦嗦地從包裏掏出手機,抿著唇皺著眉,遲遲交付不出去。
“怎麽了?”教授盯著我欲言又止的神情,“怕我浪費你的電話費呀?”
“不是不是。”我連忙否認,迫於教授的師長威嚴,心不甘情不願地把手機遞給了他。
教授瞟了眼我的手機屏幕,無奈道:“還沒解鎖呢,你先把電話號碼撥出來再拿給我。”
我艱難地咽下一口水,心中百般糾結,早知如此,剛才我也說自己的手機沒電不就得了。但世上沒有後悔藥,方才沒想出這番推托之詞,現在也派不上用場了。
我很緊張,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開始撥號碼,按下接通鍵後,立馬像燙手山芋一樣地塞給了教授。
他瞄了一眼手機屏幕,按下了免提。
單調的嘟嘟聲在空寂的辦公室裏回響,格外緊人心魄,似乎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穆薩不會接這個電話的時候,突然傳來了他沙啞而虛弱的聲音:“Cece?”
我被他這樣的嗓音嚇了一跳,拳頭不自覺攥緊,艾默丁教授已笑眯眯地開始說了起來:“穆薩,是我。”
“啊,艾默丁教授。”穆薩反應過來,提了提氣息,依然掩不住聲音裏的虛弱。
教授關切問道:“你怎麽聽起來有氣無力的?生病了?”
穆薩輕輕“嗯”了一聲:“發了點小燒,在醫院輸液。”
他發燒了?我不禁擔心起來。昨晚我們剛說完那番話,他今天就在醫院輸液,難道和我有關?這樣想著,我立馬兀自搖了搖頭,閔汐汐,別自作多情了,別人的結婚請柬都已經發到你手上,還用擔心什麽呢。
“你好好注意身體,別太累。”艾默丁教授關切了他一番,進入正題,“等你病好了以後,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我把薪水發給你。”
“好。”
“如果以後還有機會,可以繼續合作。”
“行。”穆薩答得很爽利。隔了一會兒,他音調微降,猶豫著問道,“這電話,怎麽是用Cece的號碼打過來的?”
教授瞟了一眼我,樂嗬嗬笑了兩聲,“我手機沒電,她剛好就在我旁邊,就借用了一下。”
“哦……”他聽起來很是失落。
“好了,我的話說完了。”艾默丁教授看了一眼桌上未完成的工作,已是沒了講下去的興致,便把話頭拋給了我,對著電話說道:“你是不是要跟Cece說話?我把手機拿給她了。”
言罷,還不等穆薩回答,教授便徑直把還在接通狀態的手機遞給我,擺擺手,示意我可以走了。
我撤回免提狀態,把手機貼在耳邊,輕輕地退出了辦公室。就在這層樓的走廊盡頭,找了一個安靜的靠窗角落,對著電話沉默。
他也沉默著,沒有掛斷。
窗外,地麵上有稀稀落落的行人,穿行在寬闊的水泥大道上。我專心致誌地看著,試圖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用更久的沉默與他抗衡,但時間滴滴答答地走,我最終還是敗下陣來,率先開口。
我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那,我先掛了。”
“嗯。”他輕聲應下,像是早已預料到我會這麽說,絲毫沒有驚訝。
他這樣順從寡語,我反倒有些不忍心,本著禮貌的態度,又多問了一句:“你的病好些了嗎?”
“好些了。”
“那就好。”
再次無話。
我閉上眼,咬了咬下唇,下狠心要就此掛斷電話。沉默的壓迫中,我慢慢把手機從耳邊撤離,突然聽得他綣繾萬分地說出一句話:“我正聽著你的呼吸。”
我驚得手指一顫,本想掛機的手一下子沒拿穩,手機“砰”地摔在地上,屏幕碎裂的聲音刺耳無比。
驚悸之餘,我趕緊撿起手機查看。摔得太狠,屏幕已是斑駁愴然,一小片一小片的玻璃搖搖欲墜。就像我和穆薩之間這點微不足道的感情,脆弱易碎,不可修補,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卻無能為力。
蹲在這個安靜的角落,看著腳下一地的碎渣,想著穆薩方才說的最後一句話。“我正聽著你的呼吸。”隔著空間的距離,這是一句多麽纏綿悱惻的話語,可也隻能隔著電流聽一聽而已,不能再給彼此更多了。
傍晚抽了個時間,我去專賣店裏修手機,本想讓連翩陪我一起去,她卻不在房間。又去敲尹千言學姐的門,她也說正好有事,不能陪我。無法,隻得獨自一人前往。
我倒不是擔心晚上女孩獨行會遇到危險,隻是突然間,覺得有些孤單了,渴望著在鱗次櫛比的高樓之間,有個人能夠陪我走一走。迪拜是一個沒有冬天的城市,這裏隻有兩種季節,夏季和即將夏季。陽光和沙灘是永恒的主題,總有人在紙醉金迷裏沉陷。來迪拜之前,我曾在網絡上看到過無數有關這裏的浮誇新聞,我曾以為隻要來到這裏,我也可以過上那樣的生活。可是我錯了,我依然是我,循規蹈矩。唯一一件出格的事便是愛上了一個阿拉伯男人,而他快要結婚了,喜帖就靜靜地躺在我包裏。
走在大街上,十二月的夜晚也開始涼颼颼的,刮進骨頭裏,滿心的空洞。轉眼間,來這裏已經四個多月了呢,再也不像初到的時候,從白天的灼熱熬到夜晚的炎熱。我順著大路靜靜地走著,用外套裹緊了身體,突然聽到身後一陣急促的小跑聲,下意識地轉過頭一看,竟是雲宇樹。
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如釋重負:“總算追上你了。”
我奇怪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尹千言告訴我的啊。”雲宇樹笑了笑,“她說你要去修手機,告訴了我地點,我就順著這條路追了過來。”
這個到處幫忙牽紅線的尹千言,我歎息一聲,問他:“你怎麽能肯定我沒有坐出租車?”
他攤攤手:“猜的嘛,上次吃完飯你也喜歡散步,我就賭你會步行咯。”
對於他的專程趕來,我有些受寵若驚,心中隱隱帶著些愧疚,又帶著些感激。笑了笑,待他的氣息趨於平和,與他並肩漫步。
“汐汐,你知道學校裏一年一度的‘中國日’活動嗎?”雲宇樹問。
我搖了搖頭,“那是幹什麽的?”
“我們都是合作項目輸送過來的嘛,中方肯定需要檢審我們在這邊學習生活情況,就有了‘中國日’這麽個活動。”雲宇樹細細解釋道,“這‘中國日’主要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嘛,當然是領導們的親切慰問;還有一部分是個中國文化展覽會,在學校的室內展廳辦,國內來的領導和其他國家的學生都可以來看。”
“是這樣啊。那這些前期的準備工作,誰來做呢?”
聞言,雲宇樹立馬笑了:“這就是我跟你說的目的,領導們把這事交給我了。我也是剛剛得知舉辦的具體日期,這不忙著來找幫手嗎?”
我恍然大悟,心裏反而鬆了一口氣:“原來你急急忙忙跑來陪我,是想讓我幫你做事的呀?”隻要不是單純地獻殷勤,我便會少一些負罪感。
雲宇樹爽朗笑起來:“是,也不全是。”
“說得這麽玄乎。”我露出欣慰的表情,問他:“那具體舉辦日期是多久?”
“12月24日,就是平安夜那天。”
我在心底算了算,24日,離穆薩的婚禮剛好隻有一個周,我的確應該多找些事情來充實自己。
“那好吧。”我很快答應了他。
雲宇樹有些驚訝:“快期末了,事挺多的,你都不問問你需要做什麽就答應了?”
我笑了笑,睫毛不由自主地垂下,語氣卻是黯然的:“就是希望事情多一些,越多越好,最好多到讓我再也沒有別的閑暇……”
聞言,雲宇樹的腳步突然停滯。
我有些奇怪:“怎麽了?”
雲宇樹凝視著我,滿麵擔憂:“汐汐,你這樣為難自己,是不是遇到了什麽事?”
我一怔,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見雲宇樹緊接著剖白道:“有什麽事,你可以告訴我,我都願意幫你分擔。”
他似乎總有一種迫不及待替我分憂的想法,可我的憂,又怎是他能夠分擔得了的?
時間和新歡,都能夠讓人忘記一段感情。隻是在這個難以割舍的當口,我提不起絲毫的興趣和勇氣去再尋一個新人,唯有用時間逐漸稀釋。
“沒事。”我眨眨眼,抬頭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真的沒事。我隻是手機壞了,心疼錢。”
這話剛說完,我們就走到了手機修理的店門前。
經過檢查,雖然屏幕摔碎,但內部零件都未損傷。我急著用手機,就在一旁等著店員給我換好了再走。修理結束,雲宇樹堅持替我付了款,大概是聽了我方才心疼錢的那番話,覺得這種方式能夠為我分憂。我沒有拒絕得太強硬,禮尚往來,下次同樣的機會,我會想法子把這筆錢還給他。
其實,他真是挺好的一個人。我想,如果有一天,我能夠喜歡上他,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至少,不會像現在這般地絕望無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