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喜帖
第二天早上,我嚴重睡眠不足,眼睛像是兩顆桃子,用手帕包住冰塊放在眼睛上敷了一刻鍾,勉強看起來能夠見人。
我平素不愛化妝,但今天卻不同。帶著一種強迫般的積極向上,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至帶上了一副極其張揚的大耳環,走起路來晃蕩晃蕩,能夠將我不斷走失的心神從迷茫中晃醒。
我就是這麽倔強的一個人,越落魄,越要把自己武裝到牙齒,讓外人看不了我的笑話。痛苦再難耐,我也隻會在珍惜我的人麵前撤下所有防備,變得柔軟無比。而其餘時候,我更寧願揪著自己的頭發,把自己從泥地裏拔出來。
這樣一想,其實我潛意識中,已經把穆薩當做了親近的人,以至於三番五次在他麵前暴露我異常的情緒,實在做得很不聰明。
到了學校,嘉軼湊過來衝著我笑:“最近沒看到你和白袍們說話呀,鬧矛盾了?”
我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個白眼,輕快地反駁,“我心向祖國不可以嗎?說到底還不是怪你,課程作業不跟我分在一組,害得我隻能跟懶人紮堆。”
嘉軼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幹笑兩聲,換了個話題:“昨晚謝謝你啊。”
昨晚?我心頭一怔,回想起穆薩在我房間裏說的話,頭腦有些迷糊:“謝我什麽?”
“謝謝你昨晚讓連翩同意來吃飯啊。”嘉軼感激地笑著,“還主動提出散步,創造機會讓我單獨送她回去。”
我恍然大悟,哼哼唧唧地點了兩下頭。事實上,當時我根本沒考慮這些,隻是想要隨意走走路、吹吹風而已。
嘉軼興高采烈地揉搓著手,喜滋滋地對我說:“你不知道,連翩昨晚對我可溫柔了,以前她看見我,都恨不得馬上逃掉,可昨晚居然柔順了一路,跟我說話也輕言細語的。”他看向我,眼懷憧憬,“閔汐汐,你和連翩最要好,你幫忙分析一下,我這是不是有戲了?”
依我看,他不是有戲,隻是昨晚連翩沒精力故意躲他而已。就像現在,我也沒心情條條款款地幫他分析,隻淺淺帶過一句:“有點懸。”
嘉軼原本還想問點什麽,可上課鈴已經打響,隻得悻悻地轉了回去。伴著聒噪的鈴聲,我像往常一樣條件反射地轉頭看向那個熟悉的角落,還未轉到一半,突然想起了什麽,瞳仁立刻睜大,逃災一般地撤回了頭。
對,要淡定,要適應,他來沒來,關我什麽事呢?昨晚的話已經說得足夠清楚,他做他的新郎官,我當我的女學霸,對,就是這樣。現在,轉移目光,專心聽講,地質現象多麽美妙,石油資源亟待探索,我可以做得很好。
在我反複的心理暗示下,這堂課我果然聽得十分入迷,甚至前所未有地認真。因為隻要轉移一丁點注意力,我就會再次陷入思維的怪圈。
下課後,艾默丁教授讓我去他的辦公室,說要發放上次沙漠測繪的薪資。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孤單,我和嘉軼並肩走出教室,強迫著自己不去看那個角落。可剛剛邁出教室門口,身後突然響起了一個歡快的聲音,大聲叫著我的名字:“Cece!”
“嗯?”我狐疑地轉過頭去,看見阿尤布滿臉喜氣地看著我。瞟了一眼,穆薩沒有在他身邊。我遮遮掩掩躲了一上午,終究還是忍不住關心了這個問題。
聽見有人叫我,嘉軼也停了下來,頓在一邊等待。
“有事嗎?”我問阿尤布。
“嗯。”他興致盎然地點了點頭,從包裏拿出一張金黃色的請柬,笑著遞給了我。
“這是?”我接過請柬,心中突兀冒出一股不詳的預感。請柬的圖案極具伊斯蘭風格,帶著一種神聖而莊嚴的美。打開來看,一串串眼花繚亂的阿拉伯文字晃得我心神不寧,下麵附著幾行淺淺的英文,極為刺目地寫著:歡迎光臨穆薩先生與萊米絲小姐的婚禮。
再看時間,1月1日至1月3日。
我仰起頭,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年的年初啊,果真是個適宜嫁娶的好時節。
“你會來嗎?”阿尤布眨眨眼睛,笑著說,“萊米絲是我妹妹,穆薩是我好友,看在我的份上,你千萬得來啊,最好再多帶幾個人。”
我沒有應答,捧著請柬愣愣地看了半晌。金黃的底色太過炫目,幾乎灼傷了我的眼。手指微微發顫,我幾乎克製不住聲音的異樣,沙啞著問他,“這請柬,是穆薩讓你給我的?”
“不是。”阿尤布絲毫沒有注意我的怪異,依然保持著輕快的語調:“我家把發喜帖的任務交給了我,全權由我負責。至於穆薩那邊,我也不太清楚。”
聞言,我暗暗鬆了一口氣。幸好,幸好不是穆薩要我去參加他的婚禮。思而不得已經很痛了,何苦還要再撒一把鹽?穆薩應該不會殘忍到如此境地,臨到此時還要我去瞻仰一把他的新婚幸福。
這時候,嘉軼突然把腦袋湊了過來,盯著喜帖看了兩秒,皺眉問道:“這婚禮,為什麽是三天?”
他一問,我也愣了,抿了抿嘴唇,抬頭看向阿尤布。
“對了,我忘了告訴你們。”阿尤布又笑了起來,“這是我們阿聯酋婚禮的習俗,大概同你們不太一樣。這第一天是宴請女賓日,新娘家邀請男女兩家的女賓出席,展示自己的首飾衣服。這第二天為宴請男賓日,新郎家邀請兩家的男賓參加,會有通宵達旦地慶賀。這第三天嘛……”
“第三天,男女賓再合到一塊嗎?”嘉軼試探著問。
阿尤布用力點點頭,“是的。不光是受邀的男女賓客,就算是過路的陌生人也可以參加。每場宴會,都是好幾百人,第三天能有上千人。”
說完,他頗為自豪地問道:“怎麽樣?阿聯酋的婚禮聽上去和你們中國不同吧?”
我輕輕頷首,用力擠出一個牽強的笑容:“是挺不同的。”
環境不同,心境也不同。穆薩的婚禮,注定是一場奢侈無度的盛宴,上千人到場為新郎新娘熱烈祝賀,就連路過的人也會對他們施以真摯的祝福。整整三天的狂歡啊,多麽鄭重,多麽盡情,而他的身邊,不會有我的任何位置。從前,現在,未來,都不會有。
我把請柬放進包裏,同阿尤布笑著揮了揮手,轉身叫嘉軼離開。
“哎!”阿尤布有些無奈,衝著我離去的背影問道,“你還沒告訴我去不去呢?”
“看情況吧。”扔下了這樣一句,我急匆匆步入人流,沒有勇氣再回頭看一眼。
和嘉軼在辦公樓下分別,我上樓去找艾默丁教授。電梯門徐徐關上,在封閉的空間裏,我終於抑製不住心尖的顫痛,緊緊捏著手中的包。隔著薄薄的皮麵,我能夠感受到包內那封金黃色請柬尖銳的邊角,來來回回地硌著我的指尖,也劃傷我零亂的心。
不,我不能悲傷。閔汐汐,抬起頭來,別哭花了你精心化好的妝。電梯門打開的時候,所有的眼淚都該風幹。
我想起和比爾分手時,連翩那鎮定自若的模樣,深吸一口氣,用指尖優雅地沾去眼角的酸澀,昂起頭,強撐著讓自己不泄氣。
電梯門“叮”地打開,我先跑去了這層樓的女衛生間,細細致致地補好了妝,重新走出來的時候,又是光彩照人的樣子。
一切就緒,我平整好情緒,終於敲開了艾默丁教授辦公室的門。
“Cece,你來了?”艾默丁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時間,隨口說道,“我以為你一下課就會過來。”
我賠著笑:“路上遇到點事耽誤了。”
教授點點頭,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遞給了我:“因為每個人數目不一樣,我就沒統一打在銀行賬戶上。這份是給你的。”
“謝謝。”我接過信封,習慣性地禮貌問道,“教授,還有別的事嗎?如果沒有,我就先離開了。”
艾默丁教授正埋頭工作,下意識地搖了搖頭,我剛退到門邊,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開口道:“等等,我的確有件事。”
“您說。”
艾默丁教授思索了兩秒:“跟我們一塊去沙漠的不是還有一個阿拉伯人嘛,叫什麽來著?”
“穆薩。”我提醒他。這個名字從唇舌間迸出,心口又禁不住猛然一顫。
“對,穆薩。”艾默丁教授重複道,看向了我,“我沒有穆薩的電話號碼,之前一直都是辛格在幫我料理這些。麻煩你替我告訴穆薩,讓他這兩天到我這裏領薪酬吧。”
聞言,我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語氣,“讓我去告訴他?”
艾默丁教授升起困惑,反問道:“他不是你找來的人嗎?”
“是……”我的聲音細若蚊蠅。
“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在心底揣摩著推辭的言語,聯係穆薩這個任務,千萬不能落到我頭上,我已經不願在任何場合麵對他了。思索幾秒,我靈光一現,脫口而出,“可是,穆薩本來不是項目組裏的人,遇到事故還主動在沙漠多守了幾天,我覺得您親自告訴他比較禮貌,今後說不定還需要接觸呢。”
艾默丁教授想了想,覺得我的話的確有道理。他招了招手,讓我走過去,開口道,“我手機沒電了,就用你手機給他打一個過去吧,具體內容我來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