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阿納斯塔西婭
之後的戰鬥過程簡直不值一提：沒有現場指揮官，毫無章法，全憑一根筋猛衝的低階惡魔們很快就在奧列格三人組、雙刀機關人、本地勇者還有某來路不明法師的聯合攻擊下全軍覆沒。在這場烈度不高的戰鬥中，南竹輕鬆獲得了這輩子的首殺首勝（之前在凜風島上打獵不算），戰績是三隻地獄犬和四頭角魔，比起當年奧列格的初戰都強——這就是遠程職業的好處了，只要仇恨不在自己身上，啪啪啪射起來就跟對著活動靶練習一般輕鬆愜意。只要基本功到位，新手初陣也能多少有所斬獲，不像近戰菜刀們，頭一兩場能克服恐懼不尿褲子，動作不走形就值得讚賞了。
當新一天的陽光穿透消散大半的濃煙，照亮邁索隆吉翁時，倖存者們早已經停止了哭泣和哀鳴，在上位者的指揮下，默默地分隊清理、轉運廢墟間的磚石木瓦，清理、縫合、裝扮遇難者的遺體遺容；惡魔們的屍體，稍後會由登陸的大洋戰錘號水手們負責集中清運，它們將被丟進挖在海岸邊的深坑內，撒上大量生石灰，通入海水，待到被煮得跟破布團沒兩樣后被沖入大海。
劇場中央的舞台上，地面已經被草草清理一番，加上之前有陣來得莫名其妙的強風掠過，血跡、各式殘骸還有腥臭的味道已消失無蹤。奧列格·雷騎正端坐在不知從哪兒搬來的一張木桌后，一邊拿著筆埋頭寫著什麼東西，一邊向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諸人發問：
「弗里曼，弗里曼鎮長？邁索隆吉翁的大致受害情況統計出來了么？」
「報告大人，截至目前，全鎮共死亡183人，其中半身人177人，矮人4人，侏儒2人；受傷581人，其中危重傷員55人，隨時可能死亡；倒塌、完全焚毀房屋59間，輕、中度受損155間，財產損失難以計數……」
「這下子真是損失慘重啊！」奧列格抬起頭，用手揉了揉眼角，瞅著面前身體佝僂兩鬢斑白，眼圈通紅的半身人小老頭，長嘆一口氣：「弗里曼，我知道現在外面有好些人在指責你事發時組織婦孺老弱轉移到鎮外，同時要求商團護衛帶領全鎮青壯在劇場里集中抵抗的命令是懦夫行徑。
你可以放心，這種言論我不會在意的。私底下偷偷傳著這些閑話，好像自個兒多大義凜然的傢伙，當初在劇場里可都是躲在人堆里像個娘們一樣只會尖叫的慫貨，就沒一個是站到前排拿起刀槍的；等惡魔被別人打退了這些渣滓倒是開始嘰嘰歪歪指手畫腳自以為是棟樑之材本鎮救星了……我呸！」
半身人小老頭聽罷慘然一笑：「謝謝大人您的理解。我是早就習慣了，也請您不必在意」
「行，那咱們就先不提這破事兒了。凱耶斯，藥品開始分發了么？」
「報告大人，遵照您之前的命令，大洋戰錘號上的所有創傷葯都已移交，船醫吉魯正配合鎮上的醫生為受傷民眾診治中。另外，他還特別提到，本艦自備的傷葯對於惡魔那種腐蝕性火焰和撕咬攻擊造成的傷口沒有多少療效，希望您能和盤羊谷地，或者鐵鎚堡方面聯繫一下，運一批更對症的藥品來。」
「可以，這一點我會想辦法的。至於鐵鎚堡那邊……」奧列格點了點桌上那張羊皮紙，頗有深意地盯著一旁的弗里曼鎮長繼續往下說：「他們怎麼會在意四大領主的附庸的死活？這件事最後只能靠盤羊谷地，甚至是我自己的力量解決。
這可是近六百人份的惡魔傷葯啊！要是去問教會那幫偽君子買，起價至少得是六千杜卡特吧？整個盤羊谷地領每年上繳王國的人頭稅才三萬出頭！要是碰上個腦筋死板的只收皮阿斯特，還一定要按官方匯率來算的話，咱們這額外又得挨一刀……
弗里曼，現在邁索隆吉翁自己能拿出多少錢來？」
奧列格說得很慢，咬字很清晰，目光一直聚焦在對方的臉上未曾移動分毫；而弗里曼鎮長微微一怔，對著奧列格深深地彎下了腰：
「大人，此次惡魔襲擊中本鎮居民財物損失慘重，還得預留出一系列清理、重建以及外購糧食、種子和農具的開支……本鎮一直以來財政緊張，眼下無法拿出多少現金，只能仰賴您和您的家族了。
確實，這將是一筆龐大到會讓您的整個家族為難的開支。就邁索隆吉翁目前的地位來說，雷騎家族對於本鎮並不負有此項義務……所以，我已經決定，相信隨後也能說服大家——只要您此次能伸出援手，救下儘可能多的受傷居民的性命，邁索隆吉翁鎮將自願加入盤羊谷地領，永遠為雷騎家族效勞。」
「嗨，現在還不是討論這些事情的時候！」奧列格站起身，走到弗里曼鎮長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下救治傷員、恢復秩序、重建屋舍和抓緊春播才是第一要務。對了，差點忘了，咱們還得額外準備一筆錢給……」
他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啪啪啪」的鼓掌聲突兀地在舞台另一端的空曠處響起，隨之傳入眾人耳內的，還有一個陌生的悅耳女聲：
「感謝您的理解和配合……請允許我打攪一下。」
伴隨著一陣不自然，亦不明顯的空氣扭曲，類似於初夏山谷清晨氤氳的景象之後，聲音的主人出現在眾人眼前：大約一米六七、六八高，皮膚白凈似雪，身著一件寬大的天藍色綴星長袍，裸足腳蹬純白平跟軟底鞋；一頭堪比成色最好的杜卡特那樣的亮金色及肩長發，在陽光的照耀下極其亮眼；菱形臉，未化妝，蛾眉纖細，雙瞳湛藍，臉上帶著值得玩味的笑意，薄薄的粉唇微微上翹，甚是誘人。目測年齡在十七、八歲上下——正是一個女人稚氣尚存幾分，鮮花即將怒放的美妙階段。即使是曾飽受各式信息轟炸多年，自認見多識廣（熟悉眾多某島國騎/步兵女性）的南竹，也不得不承認這位姑娘還真是挺漂亮的。
只見她款款而行，徑直來到奧列格身前。這個過程中，奧列格直勾勾地盯著來者一言不發，視線全都集中在對方胸口上——這倒不是因為奧列格肆無忌憚色膽包天，再說了這姑娘的胸部一馬平川沒什麼看頭——而完全是這位姑娘別在胸前的那枚藍色胸章的緣故。
胸章看上去很普通，圓形海藍色，材質非金非銀，中央雕著一本翻開的書卷，乍一看上去只是個不明就裡的外行人很容易就會忽略的普通飾物。但和那些個酒囊飯袋，或者某無知土包子少年不同，曾歷時五年系統學習過《梵塔西亞紋章學》的奧列格十分明白這枚胸章所代表的含義：
自己面前的這位人類小姑娘，是一位經過認證的初階法師，來自梵塔西亞世界的知識之都，法師之城「伊斯坎達里亞」。
既然是所謂的「法師之城」，伊斯坎達里亞的統治階層自然是清一色的法師，由一個名叫「梵塔西亞法師聯合會」的組織管理統治。這座城市不設常備軍隊，卻從來無人敢欺負上門——那可是伊斯坎達里亞，能熟練施放九級法術的高階法師少說也有二三十人，這世上沒有哪只軍隊能面對如冰雹般砸下來的全圖流星爆，或者能站滿幾十畝地的元素長老大軍還能泰然自若談笑風生的。
還好，那群法師們對於領土這種東西好像並不看重，伊斯坎達里亞建立幾百年來從未入侵過他人地盤，也不介入他國之間的紛爭。打不過人家，人家又沒來打你的意思——所以其他國家地區也就樂得與人為善，和法師之城世代友好，和睦相處了。
伊斯坎達里亞不重血統，無視種族。一名在奧術方面開始有所心得，能施放至少叄級法術的准菜鳥，只要提出申請，經過法師聯合會下設專門機構的考核通過後，即可取得伊斯坎達里亞的永久居民權，並獲頒一枚胸章，作為自己身為高貴睿智，來自伊斯坎達里亞的法師身份的證明。
胸章分三種：藍色，代表初階法師，頒給能施放叄級法術者；白色，代表中階法師，頒給最高能施放六級法術者；紅色，代表高階法師，頒給最高能施放九級法術者。那幾位能施放傳奇級法術的佼佼者們倒是什麼徽章都不帶的——他們的榮耀堪比帝王，行走各地報名號刷臉足矣。
「話說這姑娘在原地站半天了，這算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等我先自我介紹不成？」
奧列格自認身份地位比對方要高——自己可是矮人王國四領主家的次子，對方不過一個小小初階法師。像她這樣的新手，在伊斯坎達里亞少說也有一兩千人。之前看見她走向自己，奧列格就抬頭挺胸站直身子，等著對方先做自我介紹了。可他這等著等著，那姑娘卻一直不曾再開口，反而帶著一種難以琢磨的笑容看著自己。
怎麼著，她這是要「女士優先」？難道說她是個卡瓦波人？普天之下只有那幫成天吃飽了飯沒事兒乾的傢伙會折騰出一套套的新禮儀——但是少女啊，這裡可不是卡瓦波！一切得按整個梵塔西亞世界的慣例，還有矮人的規矩來！
現場氣氛有點尷尬。旁邊看夠了美女的南竹總算反應過來：作為下屬，這種時候該自己上了。腦子裡大概過了一遍情景模擬小劇場，清了清嗓子，南竹笑不露齒地走到那位姑娘的身側：
「日安，美麗的小姐，歡迎來到邁索隆吉翁。首先請允許我為您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主人，現任盤羊谷地領主次子，即將成為本鎮保護人的奧列格·雷騎大人；我是他的扈從，南竹。請問您是？」
聽到這番話，金髮美女頷首一笑，微微欠了欠身，隨後像是期待已久般驕傲地回答道：「日安，奧列格·雷騎先生。我是阿納斯塔西婭·奧古斯塔，來自伊斯坎達里亞的初階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