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個小目標
「小子，怎麼樣？我這船挺不錯的吧？嘔兒~~~」之前一直威風凜凜，就算是吃了加過料的烤肉，智商離線都不忘霸氣外露的奧列格·雷騎，眼下正坐在自己艙房當中的椅子上，面色慘白，吐得昏天黑地，整間房內都瀰漫著一股不可描述的酸臭味。可即使如此，他還不忘向自己新招的扈從顯擺自己的坐艦——到底只是個剛過九十歲，方才成年的矮人，還是一副小孩子心性。
「嗯，非常平穩，非常迅速。您擁有一條好船，還有與之相配的水手，我的大人。」南竹熟練而又毫無節操地拍了上司一個馬屁。
他們此刻乘坐著的，是盤羊谷地領主轄下，同時也是整個矮人王國所擁有的唯一一艘戰艦——「大洋戰錘」號。沒見到實物，光聽奧列格說出這麼個拉風名字的時候，南竹還以為自己會見到一艘上下好幾層，軟帆如雲，側舷密密麻麻全是炮窗的風帆戰艦——比如前世美帝「憲法號」、腐國「勝利號」那樣的；而不是艘看上去就充滿了歷史滄桑感的槳帆船，單排十五對槳（共三十支），武備僅僅是船艏的撞角，再加甲板上的三門弩炮而已。
連個烏鴉弔橋都沒有，這不純粹一廢物么？
就這麼艘就算拿到前世《伯羅奔尼撒戰爭史》時期也只配當湊數炮灰的玩意兒，據說當年一共花了矮人王國九十斤黃金！這讓南竹也不知道該感慨涅斯維人不愧是商業（忽悠）奇才，戰亂時期的軍火價格實在太過離譜，又或者矮人這邊當年的相關人等賺回扣的吃相太難看了？
如今從凜風鎮出發往南是逆風，大洋戰錘號出航時又壓根沒有帶划槳手——奧列格說這是因為眼下正值春播期，不宜徵召領民，故此次隨船的只有不到三十名半身人水手。他們並非雷騎家族的直轄領民，而是按日計酬、短期雇傭、沒有編製的附庸城鎮居民——簡單來說，就是一群臨時工。
旅程剛開始，南竹還按著一個新人員工應有的本分，上躥下跳地在船上到處找有沒有什麼活兒自己能幹的，結果很快他就發現這純屬徒勞：操帆他不會，掌舵他不配，擦甲板他站不穩，尋思發揮下大吃貨帝國子民的種族天賦以及過去這麼些年的掌勺經驗，準備準備飯菜總可以了吧？結果這船壓根就沒廚房，整條船上，別說食材了，南竹尋摸了半天連個鹽罐都沒找到。
還以為出了貪腐事件趕緊向奧列格稟告，南竹這才知道原來這條大洋戰錘號的母港就是此行的目的地——半身人小鎮邁索隆吉翁；平時這艘船的任務就是每兩周出航一次，向東向西各巡弋大約兩天的航程，沿岸有數個半身人或者侏儒的村莊可供靠泊，所以根本用不著在海上準備餐食。原本設計建造時預留的廚房現在早改成醫務室了。
至於南竹說的「海上行船難免會有各種意外發生，多少還是備點食品補給比較好吧？」——奧列格的回答是：「哈！無妨！本艦各式酒水永遠管夠！」
「大人，我說的可是補給！」
「是啊，我說的就是酒水！」
很好，這很矮人。
發覺自己在船上確實幫不了什麼忙，南竹便心安理得地坐在奧列格的艙房口，埋頭翻看鑽研上船時奧列格丟給自己的《矮人語入門》。才細細讀了幾頁，南竹心中大致有底了：這矮人語和人類通用語其實相似度挺高，只要肯下工夫，應該很快就能學出來——畢竟自己前世可是會多種語言的高級人才：精通中文、英語、c++、java、php等等。
看著自己的新扈從在認真地背誦矮人語字母表，奧列格·雷騎哼著盤羊谷地的小曲兒給自己斟上大半杯特釀麥酒，仰脖一飲而盡，紅著半醉半暈的臉說道：
「小子，在凜風島上，我注意到了你經營酒館的方式——不單單是出售酒菜這種簡單的事情，而是包括了用飯菜向漁民換取鮮魚、向獵戶換取次等毛皮、向牧民換取肉類，拿回酒館腌鹹魚烤肉硝皮。
結果就是，每年商船隊來的時候，你家的毛皮雖然不是最上等，但量是最多的，和商人的討價還價由你主導；最後你再用交易來的食鹽換取普通物資維持酒館經營，用和商人私下交易得到的金銀換取島上不常見的貴重物品。等待下次商人的造訪。老實說，你的頭腦和狡猾讓我吃驚，小子。」
聽到這兒南竹有點坐不住了，瞧這意思，奧列格已經看穿了自己暗中控制凜風島商品流通的把戲，要開展矮人的樸實世界觀教育不成？他趕忙站起身意欲分辨一二，卻不想奧列格笑著擺擺手，雲淡風輕地說道：
「不要急，安心坐下。小子，你知道么？就在此時此刻，雖然遭受著暈船和醉酒的折磨，我仍然有一個夢想，這個夢想深深紮根於我的心中。
我夢想有一天，整個盤羊谷地，無論春夏秋冬，無論豐年荒年，所有人每天都至少能吃上兩頓飯，每個周末每家的鍋里都有一隻雞；我夢想有一天，王國政府不再勒索無度，讓所有人能夠獲得更輕鬆舒適的生活；我夢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鐵鎚之光照耀世間……對了，順便再發點小財留給子孫，嘔兒~~~」
哈？「我有一個夢想」，「每個周末每家鍋里都有一隻雞」？這傢伙真是叫奧列格，而不是馬丁或者亨利么？心中吐槽了幾句，南竹艱難地抑制住自己的笑意，故作平靜地問：
「大人，您的這個，呃，這兩個夢想聽上去都挺不錯的。在這裡面您需要我具體為您做些什麼呢？」
「賺錢。你看上去是個挺會賺錢的傢伙，而且又不是涅斯維或者王國政府的人，簡直太妙了。我要你給我們盤羊谷地，還有我本人賺錢，賺很多很多錢。」
「您所說的『我們盤羊谷地』，是單指您的雷騎家族，還是您家領地上的所有人？從您父親、長兄一直到下面的農夫和麵包師？」
聽完南竹的疑問，奧列格像是被注射了半斤腎上腺素的垂死病人般，眼神瞬間清澈犀利起來：「所有人，我說的當然是整個盤羊谷地，從領主府女傭到賣私酒的所有人，所有普通人！我們雷騎家族是世襲高階貴族，能對三十多萬人發號施令莫敢不從，這種權力本身已經是滔天的財富了，再去計較錢財有什麼意義？你難道覺得高貴的雷騎家族會像涅斯維人那樣錙銖必較，把靈魂都獻給黃金么？」
哇哦，他這想法，還真是偉光正吶！只是……
「呃，大人，您之前不還說要我給您本人賺很多很多錢來著？」
奧列格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攤了攤手：「廢話！我又不是將來的盤羊谷地領主！除非有仗可打不然只能領一點年金湊合過日子，不趁年輕時候多賺點怎麼成？！
當然了，還是得以『讓大家共同富裕起來』這點優先，如果給我計劃的發財大計對此有所阻礙，就先暫停吧——畢竟這世道不太平，天知道哪天就又開始打仗了，發財的機會肯定有的。」
「大人，您為什麼會這麼想呢？您個人發財和您的領民富裕起來之間，其實並不矛盾的。實話跟您說，能讓大家都富裕起來的法子，我還真有——估計兩三年內初見成效，十年內保證完成目標——兩頓飯和燉雞什麼的。
對了，您的父親和長兄，也就是現任和未來的盤羊谷地領主大人，他們兩位支持您的這一夢想么？」
「哎……」大概是被問到了痛處，奧列格嘆了口氣，又給自己倒了大半杯酒，抬頭仰脖一飲而盡：「他們覺得盤羊谷地，乃至整個王國的普通大眾，目前的生存狀態不錯。時不時只能吃上一頓飯不是什麼大問題，一年到頭難見葷腥也沒什麼，至少他們不缺麥酒了。要是對領民太好，會讓其他領主、貴族還有王室難做的。嗝兒~~~
小子，你知道么？每次看見盤羊谷地上那些赤貧的矮人同胞，每次看見他們盯著我的眼神，我總有一種感覺，一種非常不妙的感覺：一個幽靈，一個將碾碎所有國王、領主和貴族的幽靈，正在盤羊谷地、矮人王國甚至整個斯托瑞亞大陸的上空徘徊……」
我勒個去！聽到這兒南竹几乎尿崩：自己面前的這哪是什麼民權鬥士或者亨利四世？丫分明就是一梵塔西亞版的恩格斯啊！
「奧列格同志！」懷著某種「他鄉遇故知」的奇妙思緒，南竹恨不得此刻有柄羽毛扇子在手——要是有陝北產的牙籤就更妙了，心潮澎湃地把憋了好些年的話一股腦對著奧列格倒了出來：「您的夢想不是通過徒勞地勸說父親和長兄，或者其他貴族就能解決的，而是要用鐵和血！這樣，等哪天貴族開新年酒會的時候，咱們帶人包圍會場，炮打王座，把他們一網打盡！然後宣布平分土地，組建紅軍赤衛隊……」
「喂喂喂！你在說什麼鬼呢？！」奧列格狠狠一錘桌子，忽地站起來，直視著被嚇得不知所措的南竹看了好一會兒，才搖搖頭說道：「我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說，為了帶領大家一起發財，所以要我去篡位？這房間里到底是哪個人喝酒喝多了？我還是你？如果讓大家共同富裕起來的條件，或者說代價是謀朝篡位，那就拉倒吧。只要還有麥酒在手，矮人是很能忍的。
再怎麼說我已經是高階貴族了，『某些人，某些家族因其血統出身而必定高貴』這一點如果被我親手撕破，要再想維持長久統治可就太難了。斯托瑞亞帝國的事情你聽說過么？」
南竹搖了搖頭：「只聽說過一點點，而且都是帝國分裂后，留在凜風島上的遠征軍後裔們如何齊心協力趕走幾個要來島上收稅睡新娘當老爺的新王國伯爵、子爵的事兒。」
「很簡單，『救世帝』弗朗茨·奧古斯都——就是當初在你的家鄉凜風島上打敗惡魔軍團的那位皇帝，想要打破他的帝國內部存在著的層層疊疊有形的無形的壁壘，從地方私設稅卡到地域互斥直至行政權力的分散；他想廢止教會在帝國全境內徵收什一稅的權力；他想將涅斯維人的杜卡特和格羅索趕出帝國市場，確立官方貨幣奧里斯、第納里烏斯和阿斯在帝國疆域內的絕對地位……
他幾乎在同時得罪了所有能得罪的人。憑什麼？就憑他組織起了神聖同盟，親帥各族聯軍遠征盡頭山脈，消滅了惡魔軍團，拯救了整個世界么？
他想要一個強大的國家，這本無錯，但是當他開始減封轉封、剝奪貴族們的傳統領地的時候，當他開始自以為天下無人可擋其鋒的時候，他的帝國就註定了毀滅；而毀滅了他的帝國的那幫叛逆，或者說『起義者』——選哪個詞取決於你本人持什麼樣的態度了——在他們撕碎肢解了斯托瑞亞帝國，一個個關起門來當國王，當公爵，當自由市終身執政官的時候，才發現由於皇帝的莽撞，以及自己之前的背叛行為，所謂血脈之說已近空談，若不向下讓渡更多好處，則自己根本無法坐穩位置——既然霍維哈公爵通過背叛斯托瑞亞皇帝自立為王。那麼，如果有機會，梅梅爾伯爵憑什麼就不能背叛霍維哈王國呢？「
說到這兒，奧列格停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麥酒，輕酌一口長嘆一聲，這才直視著南竹的雙眼繼續鄭重說道：
「人類給我們矮人上的這一課很重要，很深刻。如今，我是雷騎家族的一分子，雷騎家族是矮人王國、鐵鎚王朝體系的一部分，若是背叛雷騎家族，背叛鐵鎚王室，背叛古老的傳統，即使當時能夠僥倖成功，種種惡果必然接踵而來。我對於王冠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不但如此，我還非常願意去打擊、碾碎每一個不甘其位的覬覦者。
所以，小子，你就安安心心地給我想個能讓盤羊谷地富起來的法子就行——比方說和哪兒偷偷做點走私小買賣之類。咱們現在就先訂一個小目標，賺他一個億——哦，不對，這也太多了——話說我怎麼會腦抽想出這麼個不切實際的數字來的？嗯，就先賺他十萬杜卡特吧！」
「這個……」南竹還在支吾的時候，急促的敲門聲襲來，還有一個尖銳而慌亂的聲音稟告：「雷騎大人，我是船長凱耶斯，瞭望哨發現邁索隆吉翁著火了！我們是否要加速航行，並上岸展開救援？請求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