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獵人與獵物
十五年前的春天,就在這座森林的某處,南竹睜開了雙眼,第一次打量這個陌生的世界:自己身處森林,鳥語花香一派生機;透過樹枝間的縫隙,還可以看見遠方地平線上,橫亘著一座巍峨壯絕,頂冒黑煙的高聳山脈。
啊哦,不妙。這可不是住在朝陽區的人平日里會看到的風景——當然了,那些被朝陽群眾送進看守所的演員導演民謠歌手們除外——他們眼中的世界有多誇張怪誕大概只有天知道。
定了定心神,南竹發覺還清楚記得自己前世的經歷:幼時父母因車禍離世,自小在對自己不以為意或者不懷好意的親戚間流轉,雙親留下的大筆遺產也毫無懸念地在各種分割、監護和「投資失敗」下漸漸歸零。依靠獎學金和勤工儉學完成了大學學業后,他成為了一名苦逼,但至少收入尚可,足以自食其力的程序猿。之後,就像許多書里寫到的那樣,在一次連續熬夜加班中,程序猿南竹突發疾病,了無牽挂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時的「新」南竹,還只是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被一領滿是煙火味,多處有黝黑焦痕和晦暗血跡的赤紅色披風裹著,脖子上掛著——考慮到他嬰兒的體型不妨說是身上繞著一根項鏈:深褐色的鏈身看上去是用某種植物的藤做的,還帶著些微醒腦的沁香;
鏈墜中心是一塊大約跟小南竹拳頭一般大的藍色寶石,湛藍得彷彿向風群島的淺海;底座則是一整塊銀白色的金屬,被有意雕成了手掌的形狀,牢牢地把那顆寶石握在手心,掌背上還蝕刻著幾個意義不明的字元——順帶提一句,之後這十五年裡,南竹再也沒見過它。
「我怎麼會一個人躺在這兒?我的父母呢?才這麼點兒大的孩子就不要了么?」這是大致弄清楚自身狀況后,南竹心中的第一個疑問。
不過也就想了幾秒而已。
作為一個實幹派,小南竹沒有糾結很久,而是打算先自己爬到最近的村落之類有人的地方,只可惜自己的細胳膊細腿根本沒有力量撐起孱弱的身軀;想喊點什麼,喉嚨里只能發出意義不明的輕響——再說這林子看著也不像是奧體公園那樣位於城鎮中心區,就算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什麼路過的人理睬……在做了所有能想到的嘗試並漸次失敗后,他只能仰面朝天,靜靜地等待著轉機,或者是命運的裁決。
昏昏沉沉地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南竹自覺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時候。一隻母熊慢步踱了過來,它先是歪著腦袋打量了下自己面前這個被奇怪東西包裹起來的小肉團;又湊上前來,好奇地繞著小南竹走了幾圈,邊走邊聞味道;最後,它停在南竹旁邊,俯下身子,緩慢地,一遍又一遍地舔舐著南竹的小臉,那感覺溫熱而又粗糙——直至今日,南竹仍能依稀回憶起那種奇特的觸感,
還有那陣短暫的,如怒濤般襲來的恐懼。
還好,南竹並沒有如自己剛開始預想的那般葬身熊腹。大概是確認過這個小肉團仍然活著,母熊伸出前爪,撥弄了幾下,輕輕銜起他的襁褓——如同電視里常見的熊貓母親叼著自己的幼崽那樣,慢慢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過了很久,周邊的樹木開始變得稀疏,耳畔傳來河流的奔騰。遠處地平線上,一座城鎮的身影傲然挺立。忽地,母熊停下腳步,小心放下南竹,昂首長嘯——她那「嗷嗷~~~」的聲音穿透了霧氣,刺破了陰霾,如熱帶島嶼的落日般溫暖。
那時的南竹意識到,自己應該是得救了。
做完了這些,母熊最後給南竹留下了個謎一般的微笑,就轉身快步向林中深處跑去。很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初春的針闊混交林中,而一個拿著長矛的男人,和一條黑白相間雪橇犬的身影則在慢慢靠近——那個男人正是馬里奧,南竹如今的父親。
之後,就是一個魂穿少年在貧寒之家,邊陲之地慢慢長大的普通故事了。
「撫養自己長大的是馬里奧。而救了自己的,說到底,應該是那頭母熊,還有她的『嗷嗷』聲啊……嗯,就和現在這聲音差不多」南竹思緒漸漸從往事中迴轉:
「嗯?」豎起耳朵仔細傾聽:「嗷嗷~~~嗷~~~」的聲音很清晰,很明亮,不是來自久遠記憶殘片的回放,而是離自己不遠,那個陷坑的方向,就是現在。
有生意上門了!
飛地起身,短劍出鞘,南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坑邊,滿懷期待地往裡一瞧:一隻瘦到可以去米蘭時裝周站台的半大灰熊正躺在坑底憤怒地嘶嚎。那個倒霉蛋看見有人,而且還是拿著武器的人湊上來,先是一愣,如同電腦死機般呆立一會兒,隨後開始低聲的嗚咽:「求求你,請不要殺我……」
南竹驚訝地發現自己此刻竟然能夠理解那隻灰熊的意思——這什麼情況?自己在酒館后廚里殺駝鹿殺羊殺魚這麼些年了,從沒碰上過有能聊兩句的啊?要是之前自己就能和動物交流的話,估計自家酒館早改成素菜館然後倒閉了——畢竟,有誰能受得了成天滿腦子的求饒聲魔音灌頂?會把人逼瘋的好吧?
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他清了清嗓子,用人類通用語緩慢而清晰地對著坑底的熊說道:「放心,我不會殺你的。」
那隻灰熊沒有張嘴用人類的語言的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盯著南竹,表情從哀怨變成殘念,畫風突變:「喂,拜託,你覺得我會通用語么?還有,咱們這就算是說好了啊!不殺我。」
「不懂通用語?!你不會通用語怎麼理解我的話的?」南竹忽然很想跳下去揍這熊一頓——不過好像打不過的樣子,還是先算了,暫且記下。倒是這一回合,灰熊並沒有發出什麼聲音,而自己仍然能理解(或許該說是腦補)出對方的意思。由此,南竹開始回過味來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心靈感應?
盯著灰熊那有點欠揍的臉,南竹沒有開口,而是直視對方,集中精神在腦內開「說」。一人一熊,一上一下,就這麼略喜感地開始了交流:
「不殺你可以,不過你要怎麼報答我呢?」
「啥?報答?喂,你不是個精靈么?精靈不是森林之子,自然與野獸之友么?你幫助我不是理所當然的么?這可是遠古盟約的一部分——再說,你來得這麼快,是因為這坑是你挖的吧?就是你挖的吧?我滴個天,如今精靈都開始跟人類一樣下套捕獵了!絕望啦!對這個精靈都開始打獵的世道真是徹底絕望啦!」
我才絕望了好吧?!現如今連頭笨到會摔進陷坑裡的熊都這麼話癆欠扁了!
南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復下胸中升起的無名之火:「睜大你的狗眼,哦不對,熊眼看清楚了,我是半精靈,半精靈!打小跟著人類長大,不知道什麼遠古盟約,也沒覺得打獵有什麼不對的!
你如果不樂意給我點報答嘛……安心,還不至於反悔殺你的。呵呵,你就在這坑裡呆到餓死吧!哦,對了,那塊烤肉歸你了,記得省著點吃,那可是你這輩子最後一點食物了喲~~~」
聽完了南竹半嘲諷半威脅的話后,那隻灰熊既沒有幡然悔悟倒頭便拜,也未堅貞不屈寧死不降,而是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叼起那塊加了料的焗烤駝鹿脊,站直身子攀住坑壁,一邊向上爬一邊在南竹的腦袋裡念叨:
「就這麼個小破坑,想困住一頭公熊?要麼是你太懶,要麼是你腦子裡的坑比我正在爬的這個更大啊!瞧你挖的這坑!我跟你講,要抓像我這樣的大型動物,你這坑的深度至少得再翻倍,方圓得縮小一半,坑壁上再塗上點油脂,坑底插上一排削尖了的木簽,最好火上烤過,或者事先在太陽底下晒乾,再用毒藥好好浸透——這方面我倒是沒什麼研究,具體用什麼你最好回頭找別人請教下——那樣的話我掉下來就算沒當場掛球也至少是個半死,想往上爬吧,一伸直不了身子二也使不上力氣,哪像現在……」
沒一會兒的工夫,灰熊已經爬出了陷坑。它先拉了拉懶腰,扭扭脖子活動活動筋骨,再略帶蹣跚地踱到已經看傻到想自插雙眼的南竹身前,站起身,用前爪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
「喏,你瞧,爬出來毫無困難,用來飯後消食塑形健身倒是不錯……這陷坑的問題這麼多,想必你還只是個初學者吧?今兒算你走運,遇上了我,最主要的幾點問題剛才都已經給你指出來了,回去記得好好琢磨,認真改正,用心精進!你剛才不說要報答么?這就算我對你的報答了。
至於這塊烤肉,嗯~~~挺香的,不錯,有兩手,就當是這堂課的學費了。以後要是打獵方面有什麼不懂的,記得再烤幾塊肉帶進森林來,或者毛亮豐滿屁♀股大的母熊也行,我會教你的!」
哈?
南竹簡直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對方的好意。饒是歷經兩世,什麼光怪陸離荒誕不經的破事兒見得多了,也只能傻兮兮地呆立當場無言以對。而就在這時,南竹身後不遠處,一個有幾分熟悉的聲音炸響:
「小子!堅持住!老爺我這就來行俠仗義啦!」
轉頭一瞧,只見那個昨天才在酒館里認識的矮人大人物——奧列格·雷騎,正全身披掛,高舉著他那柄看上去就厲害得緊的戰錘,飛一般地朝自己這邊衝來。
和之前大白天時在酒館里看到的樣子不同,奧列格現在眉頭緊皺,雙目通紅,手臂上的肌肉一條條溝壑分明,如同大理石雕般飽滿緊脹,充滿力量感;而他手裡的那柄戰錘現在通體發白,足以照亮周邊十米之地;錘身上的字元如同黃金澆注而成般,在白光的映襯下耀眼奪目;一根根藍色的微小閃電不再是環繞,而是集中在鎚頭兩側,迸發不息。
只是眨眼的工夫,奧列格就衝到了南竹的身旁,掄圓了膀子對著還沒反應過來的灰熊當頭就是有力的一擊,嘴裡還在那兒高喊:「時!辰!已!到!」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