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心劍雛形(修)
風聲灌耳,叢叢樹影飛掠,任蘇心裡有些忐忑。
早在鐵拐嘶聲亢鳴那會,他便退了十數丈遠,卻沒想到會有這一遭,如今他從最初的恍惚醒轉過來,大致也猜得出翁成宮以人換物的心思,奈何此人提著他一氣狂奔一刻有餘,一路一言不發,著實無法不讓人不安。
這時,一塊似獅頭的山岩一閃而逝,任蘇眉頭微皺,而後目光一亮,只覺越向前,景緻也越發清晰起來。
任蘇還未突破氣血搬運前,為了獲得足以破境的命元,他曾有過四五十天的狩獵經歷,可以說走遍了曾經的天狼山附近一帶山林,眼下這片雖遠在黑風山以南,卻也在這範圍內,他記得此去有數里還能見一山洞。
任蘇一念及此,心思變得靈活起來,心跳也不由微微加速,就這一個不慎,便讓翁成宮逮了正著。
翁成宮也不點破,僅目光微動,提著任蘇繼續奔襲,未幾時,數株古藤招展,掩映其後可見一幽深洞口。
見狀,翁成宮放緩了腳步,待來到洞口,把任蘇往地上一拋,從懷中掏出一個墨黑錦囊,一解開,頓時清亮光華綻放出來,他也不管任蘇猶疑未動,拿著這嬰兒拳頭大的夜明珠就往裡而去,很快,洞內微放光明。
任蘇拿眼瞧去,光芒后露出又一個洞口,隨翁成宮走進,映照出如刀削般的光滑石壁,他心裡有些驚訝。
這山洞自是他方才想到的那個,不過,他去年最後見時也就只有一間外洞,沒想到此時竟被開鑿出了一方石室,而且看那外觀,明顯是費了一番心思,任蘇不免生出幾分驚疑,忽而眼前一暗,卻是翁成宮進了石室。
三分亮堂中,石室里人影晃動,任蘇躊躇了會,也邁步入洞,還沒走過外洞,風聲悶響,自里飛出一物。
這是一件青綢裹成的包袱,長了眼似地穩穩落在任蘇懷中,任蘇隔著布摸了摸,能感到水聲晃蕩,以及十數面扁平帶硬的物什疊著,怕是張張烙餅,還有幾塊巴掌大小的肉乾,他古怪地望了望石室,沙啞聲音響起。
「小娃兒,看你樣子也似來過這裡,不過,只要你不想著逃,老朽也不會太限制你,待三天就好了。」
話音落下,任蘇正是臉色變幻,里內陡然飛起一塊丈許大小的巨石,轟隆震動,將石室堵得嚴嚴實實。
任蘇靠得近,受這一震,立時清醒些許,他苦笑一聲,瞅了眼已然混蒙一片的石室,轉身找了個擋風的角落拂去灰塵,盤膝坐下。黑暗中,任蘇眼眸閃爍不定,似在思索,過了片刻,他感應到一股宏大的氣機升騰。
任蘇微微凝神,只覺這股氣機迅疾朝外延展,比秦昭行功之時還更為磅礴,當即,他搖搖頭,合衣躺下。
現在正值四月天,夜間雖還有些許春寒,可即使被天席地,以任蘇如今的體魄應付起來也不太難。
一炷香后,平穩的呼吸聲悄然回蕩在這角落間,石室里,翁成宮似有所覺,眉頭微動,復又平靜下來。
次日,山洞猶伸手不見五指,任蘇已醒轉過來,他站起身,伸了伸懶腰,身體莫名比以往要沉重一兩分。
習武之道亦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任蘇心裡一嘆,自習武開始,他向來是勤勉不掇,不舍晝夜,往日帶著滿身疲勞睡去,醒來后疲勞盡去,自是通體舒暢,渾身輕盈如燕,不想昨夜一荒廢,竟讓他感到如此不適。
可惜,情勢不由人。
任蘇忽抖起了衣袍,拍去灰塵的同時,努力驅除那一絲不適,半炷香后,他提著包袱,徑直出了山洞。
洞外有古藤蒼翠,結成厚厚蘿蓋,漏著幾點光明,再往外,是一片老林,任蘇望著天邊一片白蒙,估摸著還在卯時一刻,他沒有走太遠,感應著翁成宮氣機,走了十丈遠后,找著塊有他半腰高的青黑山石坐了下來。
石面還算平整,有兩人合抱之廣,任蘇在上麵攤開包袱,取了兩張餅,撕了一塊肉乾,就著清水用著。
他用得不緊不慢,幾乎盞茶時間,才抹抹嘴,收起包袱,端坐了會,手撫殘碑印記,心神遁入仙術界域。
天穹清芒一團,瑩瑩如月,顯是仙光已凝聚了大半,三顆命元抱如丹珠,雲光瀲灧,隨著任蘇精神化形而出,通靈似地繞任蘇游轉,載浮載沉,如同調皮的垂髫小兒。任蘇微一笑,心中也生出古怪的親近之感,頗有童心地伸出手指,輕輕戳了戳一顆命元,這瞬間氣機交感,更是不自覺化為一體,同韻共律,仿若同源而出。
好在任蘇早有經歷,任這感覺放縱了片刻,只念頭一動,立時便掙脫出了這種好似與命元同化的境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任蘇淡淡提步,笑吟了一句,面上輕鬆了不少,就在那十數息的交融中,他醒來時靈與肉間的一絲不協調已消失無蹤,心中也是澄如明鏡,活泛自然。
這是任蘇發現地命元的另一效用,因過於微弱,在十數次的疊加下,終展現出令人驚嘆的奇迹,甚至……
(你不想想,最開始的你不曾修行,何德何能完好無損奪舍吳晟,更遑論解決奪舍后靈肉合一的隱患,)
任蘇思緒翩翩,抬頭見整片天幕都透著種青鴉,卻又宛如琉璃,薄光隱隱,似晝與夜交匯前的最後一刻。
黎明時分,皓日破曉,當是盡除迷障,這方天地詭異得很,陰翳非但不見消減,反而越加厚重,再遙望遠處,那幾尊頂天履地的模糊身影也似接近般,已顯露出確實的人形,可空洞寂寂,無聲息有如泰岳橫壓心頭。
一晃大半載,好似由於任蘇武學上的精進,這煉靈仙術漸漸透出冰山一角,讓任蘇幾度心旌搖曳。
陰翳重重,模糊人影遮天蔽日,看似恐怖,任蘇久在此間,自不會受到影響,他閑庭信步,在這不知上下、不知左右的界域中漫無目的地走著,說來,這也是他平常早晚必做的功課,每每回歸此處心靈油然而生的靜謐祥和,都似一場洗禮,雖不會對修行進展有幫助,卻能讓他時刻以十二分的精神去習武,著實獲益無窮。
正好,習武講究鬆弛有道,這是個難得的機會,由於缺少足夠氣血滋補,他能稍緩步伐,盡情遊覽此境。
這當然不會有什麼收穫,任蘇只是體驗著自在暢遊天地的感覺,這是他前世從未有過的機會,就算今世,江山萬里,山河秀麗,他也因出身廢土世界、天生缺少安全感,幾乎沒有停下步伐,緊緊抓住著變強的機會。
不知行了多久,遠處人影有若咫尺天涯,似遠似近,一成不變,任蘇揮手散去周身命元,精神重歸肉體。
呼!
長長的一聲吐氣,任蘇睜開眼,只覺得渾身濁氣在那一呼間煙消雲散,通體舒暢,整個世界清晰了數倍。
林間松風陣陣,任蘇依舊盤坐不動,天際一輪清陽泛著些許金芒,雲捲雲舒,如同他腦海中的無數畫面來回交錯,他心神出奇地放鬆,遠山虎嘯狼嗥皆不入耳,又出奇地專註,一葉飄落可聞,驀地,他跳下山石。
四月的山林滿是生機,鳥鳴啾啾,蝶舞翩翩,隨風而走,無處不是幽然青碧,像有股清新綠意直撲在身。
任蘇流連在這方圓三十丈的山林,沒有特意凝神,氣機疏密自在心中,他寄情天人大同,一天恍惚而過。
第二天醒來后,洞外早是大亮,他晃晃胳膊,再沒有半分沉重感,相反,還感到一種說不出的輕盈,這種輕盈不是簡單地浮於表面,一直滲透到他無法形容的更深處,彷彿下一刻靈魂就要遁出體魄乃至大千一般。
沒有什麼頓悟,也不需要頓悟,縱使扶風劍不在身,他也知道,自己的心眼劍術,又向前提升了一層。
或許,再有一次提升,不需長劍在握,這門無招劍術便能稱作「心劍」了!
任蘇淡淡一笑,撇下這一絲野望,手撫殘碑印記,念頭一動,一顆命元一轉,消失不見,卻是強化給了力量。此刻,他思慮清明,一塵不染,所為純如赤子,尚不通明意理,卻直達修行要害,靈犀之動,渾若天成。
做完這件事,任蘇提起包袱,來到山石上用餐,這一天,他靜坐石上不動,只有眸光開闔,時惱時喜。
次日清晨,任蘇念頭勾通仙術界域,依照昨日還殘留的朦朧感覺再一次強化了力量,瞬間暖流席捲全身,力道緩緩凝聚高漲,稍頃,任蘇擺開架勢,猶疑地一揮拳,瞬息內勁凝練一股,如一條炙熱火蛇貫穿長臂。
啪!
長臂破空,炸起一聲脆響,任蘇眉頭微皺,又一揮臂,連連六次之後,他渾身猛一震,面上露出狂喜。
他感應到了,炙熱內勁遊走時,體內升騰起了一縷極細的宛若輕煙,不,縹緲似虛無的溫熱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