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遺物

  「你知道是我?」阿列眼中閃過驚惶,他以為那次偽裝極好,卻原來還是被識破了 

  洛夏卻搖頭,凄然而道:「不,我不知道是你,我又怎能認出只見過幾面的你?是他認得,他看出你腳的不方便,他認出你的身形,他對你了解透徹,哪怕你再做偽裝,他也一眼就認出來了,只是他選擇不說。」 

  「你是說……他早已知道我沒死?」 

  「那你死了嗎?你裝一個假象給聶雲楓看,你知道他有多傷心嗎?他去北區監獄你的靈位前拜祭,他一個人關在裡面幾個小時,他又為你流了多少眼淚,在他心裡,你甚至比陸城都還重要,他以為你死了,他痛苦不已。而你這個已死的人卻在背後算計他,想著如何殺他!為什麼,為什麼死的不是你而是他?他為伸張正義,又有什麼錯,到頭來還要背負一輩子的愧疚,然後以命償還。」 

  阿列在洛夏每說一句時,心中痛楚就加劇一分,到後來心膽欲裂,頭痛到要爆,忍不住嘶喊出來:「啊——」捂著心口,緩緩蹲在了地上,額頭冒著冷汗,他是真的在疼! 

  肖敏再看不過去,上前攔在他身前,向洛夏祈求道:「求求你不要再說了,他為這件事已經後悔了,他後悔殺聶雲楓,他後悔報仇,從今往後他將永遠活在這痛苦的回憶里。你再逼他,會把他給逼瘋的。」 

  「瘋嗎?呵呵,這個世界已經瘋狂了,有人為了報仇不惜一切,有人將正義泯滅於心,有人口口聲聲兄弟,卻是把刀插進對方心口,瘋吧,早就該瘋了。他趙衡列在入獄那時起,就該瘋了,為什麼還沒瘋?」 

  肖敏看著眼前痴痴傻傻的女人,那眼中是化不去的悲愴和絕望。她一定愛聶雲楓如生命吧,所以才會在這時候狠狠指責所有的不公。她話中的意思很明朗,在指責阿列,也在指責她身為警察,卻將正義泯滅。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那裡面濃烈的哀傷猶如汪海一般洶湧,幾乎漫遍整個心臟。 

  洛夏也蹲在了地下,盯著阿列那猩紅的刀疤,「疼嗎?可是這些疼根本不足以抵償我所承受的一切。趙衡列,你知道你毀了多少人嗎?不止是聶雲楓,是很多人,沒有了他,今後梁晚母子的生活將無所依保。還有我,陸城曾毀了我家園,害死了我父親,最後你將我唯一僅剩的他也毀滅,要比疼,你永遠疼不過我!」 

  「殺了我,你殺了我吧!」阿列哀鳴出聲,他承受不住心在撕裂般的疼。原本他就不想活了,活到今天都是為了報仇,可報仇后卻發現原來他會後悔,就連肖敏也要離開他,那麼他就是一無所有,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洛夏卻笑了笑,「想一死了之?你真是個孬種!他那般為你,你卻在他走後想要死。我若是你,就會後半輩子活在痛苦裡也苟且偷生著,否則怎麼抵還這筆債?」這就是冤冤相報,永遠無止無休下去。 

  但阿列卻已經聽不進去,他茫然抬起頭,「你報警了嗎?讓警察給我一顆子彈吧。」想了想又抬首看向肖敏,「匕首還在嗎?給我!」 

  肖敏心中大驚,連退幾步,手條件反射地去捂住腰后,這個動作被阿列看到,立刻起身衝上前欲要奪她的匕首,經過剛才一番,他已徹底沒了生念。肖敏身手不錯,格開他的手,想要制住他,卻被他反手一絞,一個怔愣中腰間一輕,匕首已被他奪走。 

  「不!」驚呼出聲,就算她無法原諒他,也無法原諒自己,可也不想最後看著他自殺! 

  正在這時,洛夏突然沉喝:「趙衡列,若真的想死,也跟我去個地方再死!」 

  阿列原本已將匕首往胸口插,聽到洛夏的話頓了頓,遲疑了下,匕首尖端入肉,血湧出來,只聽洛夏又厲聲道:「他有東西留給你,要不要隨你!」 

  這回阿列鬆開了刺進胸口的匕首,肖敏連忙上前奪下,用手帕按住他出血的傷口。這男人真是瘋了,居然被對方几句話一罵就真動了求死的念頭。幸而刺入的只是表層,血流了些后就不再有了。 

  洛夏再不看他們,轉身就走,阿列怔忡了下隨即就跟了上去,肖敏在這時候自然是放心不下他,最終也跟在了後面。 

  墓地本是設在郊外的,眼見洛夏沒有開車的準備,心知應該去得不會太遠。可這個不遠卻也是走了將近半小時,直到眼前出現一所療養院。肖敏與阿列對看了一眼,不太明白洛夏為何帶他們來這裡,卻也都選擇了沉默不問。 

  一路走過樓梯,到了三樓,原本人影卓卓的地方變得靜無一人。洛夏走到一間房門前,停下轉身,盯著阿列說:「他留給你的東西就在裡面,你現在還可以選擇進或者不進這道門。」此時的她已是沉靜下來,完全沒有剛才那副歇斯底里的悲慟。 

  阿列卻不敢與她視線相對,移了目光看那緊閉的門,深吸了口氣道:「我要進去。」如果聶雲楓有遺物留給他,那麼他一定會接受,並且帶走。 

  洛夏眸光複雜,往旁邊移開了一步,讓出了門的位置。 

  阿列略過她身旁,低頭輕轉門把,然後推開門,正待邁入,抬眼間卻怔立當場,面上表情從震驚變為驚恐,再到痛苦,身體開始顫抖,腳上頓如扎了千斤重的份量,想要抬起走一步都難。嘴唇哆嗦著轉頭看洛夏,「這是……他.……」一句話竟說不完整。 

  肖敏站在旁邊沒動,故而看不到門內是什麼,但看阿列這個樣子也很心驚門背後到底有什麼,讓他如此激動,甚至從未有過的孱弱。只見洛夏微微點了頭,隨後阿列就走了進去,門卻關上了,隔斷了視線。 

  肖敏微微有些著急,門背後聶雲楓究竟留了什麼,是再一次對阿列心靈重擊嗎?那樣的話,阿列求死意念定會更強,這可如何是好。很想衝進去阻斷這一切,可看面前的洛夏雖然沉鬱著站在那,卻是用身體擋住了整扇門,那護攔之態,彷彿是在呵護著最重要的東西。 

  忽然門內一聲哭吼傳來,令門外的人都心中一驚,洛夏抬起的眼中有著慌亂,正想推門急急進去,門卻突然打開了,阿列人已經沖了出來,竟是什麼人都不看,就慌不擇路往外跑。肖敏大驚,也無法顧及其他,毫不猶豫追了上去。 

  他怎麼會情緒失控到這般?就是之前得知聶雲楓身死時,他也最多是痛哭失聲,有求死念頭是因為洛夏對他凌厲指責后,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失控!肖敏眼見前方的男人跑得雖快,可到底因為腿疾慢了下來,加上他身上的傷並沒好全,剛又刺了自己一刀,所以在跑出療養院幾十米時一個踉蹌,眼見就要往前栽倒。 

  她飛身撲過去,在他倒地前撈住了他腰,勉力將他給提了起來,然後緊緊抱住。沉痛地問:「阿列,你怎麼了?」阿列反身緊抱住她,嗚咽著說:「肖敏,我好難受,我真的痛,他.……聶雲楓他……」 

  肖敏看他滿臉痛楚,心如刀割,到底聶雲楓留給了他什麼?不由想,人已死,難道要活著的人都為其陪葬嗎?這又是何苦。 

  療養院的三樓,洛夏愣愣看著已經空無一人的長廊,站了好一會,才嘴角牽起一抹苦笑。聶雲楓,你算無遺漏,早就算準了這些後事,對嗎?可是,你替所有人著想,為什麼不為我想想? 

  凄然搖頭,笑得越加苦澀與悲涼,轉過身推開了那扇門,然後走進,關上。目光痴迷看著那處,就在房間的正位有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人,雙眼緊閉,而他的嘴與鼻子被透明的呼吸器給覆蓋著。他的身上牽引出一條線,那線一直連接到床頭柜上安置的心跳儀,綠色的線條有規律的波動著。除去這能證明生命仍在外,其餘的都看似已經沉滅。 

  甚至若不仔細看,連胸口的起伏都很小。他的手臂上插著針頭,連著點滴,整個人毫無聲息,生命力似乎已經遠離他,只是就這麼躺著,睡著。 

  洛夏走到近處,低頭看了眼,地上有個錄音mp3,是剛才阿列情緒激動時丟棄在地的。床沿上還有一張紙條,她將紙條團了團扔進了垃圾桶內,然後拉了椅子坐下,開始熟練地按摩起床上那人的手腳。 

  半個月了,醫生說能夠殘留一口氣是萬幸,醫生說他不會再醒,醫生說他沒了意識.……醫生說了很多話,可是她卻一句都不信。她不信他會捨得將她遺棄,她不信他將殘酷留給她,所以當醫生宣告那一切的時候,她就秘密安排將人帶離了醫院,對外宣布他的死訊。這其中多虧了那個叫蘇景的女警官幫忙。 

  然後動用那筆他留給她的億萬資產,包下這家療養院,運來最好的醫療設備,並讓陌景晗去美國尋找最好的醫生過來。她能做的,她想到要做的,都已經做了,包括他最後錄下的話,吩咐她要做的事,她一件件為他辦好。只祈求他可以醒來,那麼她會為他做更多的事。 

  她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喃語:「聶雲楓,我是夏天。」 

  這是她每天都要說上許多遍的話,重複著,不厭其煩的。 

  ———— 

  一次次重複你我的名字,只祈求你不要忘記,不要忘記你對我的承諾,不要忘記……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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