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兄弟情(四更)
半個月後,肖敏拿到了上級的辭職批准,她申請的理由是長期與罪犯相處,心理造成陰影,暫時不能勝任這份工作。領導很是惋惜,囑咐她休息好了后再回來複職。
她知道她不會再回來了,從事監獄這份工作好多年,本是十分熱愛這個職業,可現在她已經不配再繼續留任。而且,為了淡忘這份無疾而終的愛,她決定遠離這座城市。
在離開前,她先去看了蘇景,約在了警局附近的咖啡館里。再見面時,蘇景整個人都消瘦得不行,臉上顴骨突出,眼睛顯得特別大,她穿著一身警服,面色越發肅冷,曾經那些眼中的暖意徹底消失。
得知她離職這件事時,蘇景沉默了下,並沒問原因,只道:「離開也好,如果可以,我也很想離開這座城市,有一個新的開始。」
柔城,承載了太多太多的痛苦,那些傷痛忘不了,化不去。
肖敏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最終淺笑著點頭。後來兩人也無言可多聊,就此拜別,只道了聲再見。看著蘇景慢慢走回警局的身影,孤獨寂寥,更多的是憂傷。
女人一旦愛了,就會受傷,且看受傷的程度是如何了。
轉身走到路口去打車,行禮已經寄放在機場了,只需打車過去,就能搭乘飛機離開柔城。遠遠看到一輛計程車而來,揚起手正要攔下,卻從身後伸來一隻有力的手將她拉住,條件反射抬腿攻擊身後的人,一聲悶哼傳來,卻沒將來人打退,而她也停止了進攻。
因為聽清了那聲悶哼,緩緩轉身,果然是他。刻著刀疤的臉上,多了憔悴,甚至連鬍子都沒刮,眼睛血紅,就像是很多天沒有睡過了一般。心疼剛浮起時,立即壓了下去,與這個人沒有關係了,不能再有多餘的情緒。
阿列盯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嘶啞著聲音說:「可不可以為了我留下來?」
肖敏不動,目光垂落著不看他。
阿列眸光黯淡下去,想了想后又問:「那能不能在離開前陪我去個地方,可以嗎?」聽著他小心翼翼的祈求,肖敏心中微動,最終還是點了頭,就當是最後一次陪伴吧。她其實並沒有訂機票,因為沒想好要去哪,打算去了機場後任意選個地方。
可是沒有想到的是,阿列居然帶著她來到了墓地,立即就明白這個男人要來做什麼了。只聽他在墓地門口詢問著,然後拉著她的手一路往內走,慢慢尋找著。原來他也會害怕,也會有膽怯的時候,只是,人都是他安排殺的,到現在人已入土,怎麼還會不敢來?
走到最深的地方,終於看到一處新墳,墳前甚至還放著沒有枯萎的鮮花,顯然是有人來拜祭過。肖敏感覺到阿列的腳步遲疑了下,但還是往前邁步而去,直到碑前站定,視線垂落,定定看著那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丰神俊朗,透著英氣,削短的頭髮稍稍遮住額頭,底下那雙眼睛卻格外幽深。只是他在照片上,他埋在地下。
肖敏感覺到阿列握著自己的手漸漸鬆開,然後蹲了下來,手指撫上墓碑,一點一點將那「聶雲楓」三個字劃過,然後十分焦慮地從衣兜里摸了包煙,抽出兩支,一起點燃了后,一支含在嘴裡,一支則插在了地上。
肖敏有意走開了些,知道他有話想說,但風還是把他的語聲吹進了耳里。
「雲楓,你恨我嗎?呵,以你的性子,定不會恨吧。可是我卻恨,我恨你不顧兄弟情義,我恨你害死城哥。你看看你,當什麼警察呢?最終還不是一塊墓地,就這麼大點地方?」
「你在下面見到城哥了嗎?定是被城哥揍了吧,不過別擔心,城哥也就是嘴硬心軟,他是真把你當兄弟,打你一頓后還是兄弟。」
「真是好笑,我以為我是那麼恨你,設定了一切報仇計劃,可是當真正聽到你的死訊時,卻發現原來並不快活,那一刻,心痛到麻木,不比當年知道城哥槍斃要好過。聶雲楓,我是真把你當兄弟,可是你卻從來沒這麼想過,你拿我當利用的工具啊。」
肖敏忍不住回頭去看,那個男人已是泣不成聲,一面說著,一面哭著,嘴上叼著的煙好久沒吸一口,煙灰一大截。似乎他早想這麼與聶雲楓面對面的坦承著談,可是卻最終選擇陰陽相隔之後,才傾吐真言。
從他的言辭里,她也終於知道原來聶雲楓曾是警察,這屬於警局的機密,就連她也是不知內情的。在這無人的地方,男人沒有再壓抑,而是放開了聲音痛哭,一邊哭著,一邊將一包煙全部點燃了插在地上。
她不太懂男人之間的情義,難道兄弟情也能一面恨著的同時又一面痛苦萬分嗎?很顯然,他最在意的就是聶雲楓為了警察的職責,不惜一切達到目的,背棄了他們的兄弟情誼。
如果她不曾是警察,可能也會覺得這樣的聶雲楓太過鐵面無情,可她是警察,也向黨和國家發過誓言,所以能夠切身體會到當時聶雲楓做那個決定時的痛苦。從他以後補償的行徑來看,他將他們都當成兄弟,只是生來道不同而已,
兵和賊,如何能夠共存,然後成為真正的兄弟呢?
寒風簌簌,肖敏等在旁邊很久,漸漸阿列的哭聲慢慢止息了,他看起來很狼狽,緊緊抱著那個墓碑,眼淚流在碑上,留下淚漬,到了後來他居然用力去摳那張照片。指甲剝落了也不停,直到將照片摳下后,揣進了懷裡。
這樣的趙衡列,看得肖敏心酸不已。她知道他在後悔,所以才會恐懼到不敢來看聶雲楓的墳墓,而真正看到后,即使嘴上說著那些藏在心底已久的話,卻仍是不舍這份兄弟情。只是,照片拿下了又能怎樣,今後就活在那個懺悔無門的世界嗎?
阿列將照片放好后,從地上爬了起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淚,然後走到這邊,乾澀地說:「好了,我們走吧。」想要伸手過來再拉她的手,卻不知什麼原因停在了半處,最終縮了回去。肖敏把這一切看在眼裡,什麼也沒說,走到墓碑前,深深向著鞠了一躬。
聶雲楓,對不起。
這聲抱歉為自己,也是為阿列。如果可以,她想為自己的罪行去自首,可一旦自首就會牽扯出阿列,所以她只能選擇離開,因為她不想再將這個悲苦的男人送進監獄了。
轉身率先走在前面,身後腳步聲隨後跟來,不緊不慢。荒廖的墓地里,只聞兩人走路的聲音,哪怕誰呼吸重一些都能聽到。就這麼保持沉默著往大門而走,卻在門口時,兩個人都停住了腳步。
墓地的門前,盈盈而立了一個女子,她的視線落在肖敏身後,肖敏心中一驚,第一直覺就是不好,這個女人認識阿列。下意識就想用身體去擋住他,可是女人遙看的目光卻像能夠穿透而過一般,直愣愣地盯著,面色蕭冷。
阿列從來不是躲在女人背後的男人,在看清門前站著的是洛夏時,心就瞭然。他從肖敏身後走了出來,只遲疑了下就往前走過幾步,離了洛夏三米遠,站定。
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為何會等在這裡,但從她那冰冷的視線卻知她認得他,而且應該是心有所悟。也罷,一切皆是命,既然他讓雲楓躺在那裡,那麼為此而償命也是應當。
只見洛夏伸出手,緩緩攤開掌心,那裡躺著一個細小的金屬裝置。阿列看過一眼后,只定了下目光,隨即轉移到她臉上,那是竊聽器。只需腦中一想,就明白她在聶雲楓的墓碑那裡應該裝了竊聽裝置,所以在他出現后,她立即就趕了過來。
可是,不是應該警車鳴笛嗎?是警察還沒到,還是她沒來得及報警?
「趙衡列,他死了,你開心嗎?」洛夏幽幽而問。
阿列心中一窒,苦澀在嘴裡泛開,但回答的卻是:「我很開心。」臉上淚痕未乾,實在與開心兩字難成正比,但他依舊這麼回復著。
洛夏諷刺而笑:「既然你開心,那麼為什麼要哭?為什麼哭到撕心裂肺,氣都喘不過來?啊?」她往前急走兩步,杵到阿列面前,仰著頭死死盯著他。
「為了報仇?真是可笑,趙衡列,他是兵,你們是賊,抓你和陸城天經地義,是他的職責。他沒有一點對不起你們,事實上為了你們這份兄弟情,他做了很多事。他在每年陸城死的那天,會去野外燒紙錢給他,他會暗中接濟陸城的女人和孩子,他還求著你身後的女人在獄中關照你,他做了這麼多,你給他的是什麼?三刀致命嗎?」
說著說著,乾涸的眼睛開始刺疼,卻沒有眼淚。淚在那幾天里已經哭干,她昂首瞪著眼前這個冥頑不靈的男人,「他是聶雲楓,是你們同生共死的聶雲楓啊,你怎麼就下得了手?你的心裡就只有陸城一個嗎?陸城死了,所以你要所有人為他陪葬?那你為什麼不殺我?那個晚上,你來找我,為什麼不先把我也殺了?啊?」用力嘶吼出聲,帶著狂亂。
————
傷極必反,插兄弟一刀,其實也是插自己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