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心恐不再遇上
當琴聲剛起的時候,聶雲楓就覺有種被巨石砸中的感覺。那個琴音初起的方式,他太熟悉了,很多年前,他不止一次地站在某處,傾聽著那種特殊的音調。
先一個高音拉開音樂的旋律,然後進入主題,琴鍵猶如手指間的嬉戲。
定定地看著那個白色的靚麗背影,眼睛忽然變得模糊,手顫抖到幾乎拿不住刀叉,這又是幻覺嗎?胸口一種窒息,嘴裡有腥甜味,牙齒磕到了舌頭,痛的感覺那麼清晰,眨去眼中的水跡,伊人仍在那裡。
那麼安然,那麼清逸,那麼美麗,那麼動人。
「老闆?你沒事吧。」小萱忐忑地問,她見老闆一會疑似流淚,一會笑的樣子,覺得有些不安。若是認識,那就上前問候一聲打個招呼,為何靜坐不動?
聶雲楓彷彿沒有聽見小萱聲音,他的眼裡只有她,耳里只聽到她彈的音樂。
心中的碎片,在一點一點的聚集,他捨不得移開視線,只想這麼痴痴地看著她。
夏天,我終於找到你了。 ……
有人說:女人如同一架鋼琴,讓一位名家來演繹,奏出的會是一支名曲。
遇到一個普通人,至少會奏出一首流行曲。可如果碰上不會彈琴的人,恐怕就不成曲了……總之,常常有人會對她說:「你根本不必彈鋼琴,只要坐在鋼琴邊,就如同莫扎特的樂曲般觸動人心……」
陌景晗也常這麼對她說:「summer,你的音樂天賦是上帝賦予你的與身俱來的本能,這樣美麗的賜福,若你不抓住,那真的是浪費了上帝對你的垂憐。」
於是,她投身在了鋼琴這個事業中,但卻不被這個世界束縛,她總是不太喜歡彈一些名曲,總喜歡把流行音樂的元素放在指尖流淌。
在學習的旅程中,她最崇拜的作曲家是莫扎特,不是因為他的樂曲動人,而是因為他能在苦難的生活中演奏出心靈的高貴與純潔,他的一生得不到別人的撫慰,還願意用甘露般的音樂去滋潤別人的乾涸!
所以她想要世人認為俗物的流行音樂,通過琴鍵來抵達人們的心靈深處。
陌景晗聽后,時常搖頭嘆息說樂界少了一個名家。
每次都是嫣然一笑,並不介意,她不在乎自己能否成名,若能成,那麼算是順便,若不能,也能以音樂為信念,活得很好。
一曲彈罷,從椅子里走出來,迎面而見陌景晗向她走來,不由淺笑嫣然。
「summer,可以走了嗎?」
她點點頭,收拾琴譜準備離開,這個餐廳的老闆是陌景晗的舊識,邀請他們來壓場子。以陌景晗現時的身份與地位,以及那高傲的性子,自然不會同意這樣低俗的方式,但她卻無所謂。當是幫他還個人情而已,這樣有情調的餐廳,她很喜歡。
忽覺陌景晗在一旁推了推她的手臂,湊到她耳邊輕聲道:「summer,他在那裡。」
他?隨著視線看過去。
幾秒的瞬間,看清了餐廳角落的沙發上坐著的那個人,他的對面是個文靜的女孩。
經年沒見,第一次這樣坦然的,隔著很多張桌椅看他。人極近,目光卻極遠。一步之遙,彷彿隔了千山萬水,怔忪相對。
純黑筆挺的西裝,精緻如刀裁,高大的身軀挺拔卻略顯清瘦。像黑色蒼穹中,一彎明月穿雲而出光魄動人;又像皚皚冬雪裡,一棵青松渾身赤寒孤傲而立。頭頂的水晶燈,彷彿瞬間失色。只余他沉默而奪目的容顏,令洛夏心頭劇震。
他似乎改變了很多,若說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是孤寒無依的落魄少年;若說從一點點接觸里到愛上的時候,他是帶有黑色魅力的青年;若說七年前她離開的時候,他是有擔當懂得捨棄和付出的男人。
那麼現在他則是:擁有著二十幾歲男人的英挺俊美,三十多歲男人的自信與霸氣,四十歲男人內斂沉穩。他就像一杯很醇的酒,讀不懂,卻沉醉迷人。
從黑暗到光明,從困苦到平坦,學業有成,工作順利,貼心朋友,這些年來,任何事都不會令洛夏太過慌亂。而此刻,看著這個闊別七年、近乎陌生的男人,卻只覺心口猛的一縮,那顆從來安分的心臟,竟然極快速的跳動起來。
他現在的樣子,不像那天在酒吧看到時的蕭冷,他坐在那裡,陽光、頹廢、青春、滄桑,許多矛盾的形容詞都不足以描述他。那天應陌景晗的邀約,去了夜未央酒吧,在那裡看清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時,幾乎落荒而逃,卻又躲在車裡,靜靜地看著他從裡面追出來,看著他與另外的女人擁抱在一起,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嫉妒?心痛?彷彿都不是。
捫心自問,景晗若不是知道她的心思,又怎麼會約她去那呢,他是知道他在那裡的吧。那麼這次呢?是否又是景晗有意的安排?
只見男人坐在沙發內,始終都沒有動,從他的表情而看,似乎很震驚會在這裡看到她。有個聲音悄悄在問:聶雲楓,你還記得我嗎?還記得那些過去嗎?
會不會跟她一樣,幾乎按耐不住心中的悸動,全身就像在火上慢慢灼烤著?又痛,又怕,又蠢蠢欲動.……轉首對陌景晗說:「我過去打個招呼。」
陌景晗瞭然地聳了聳肩,並未發表意見,又坐回了原先等待的位置。
聶雲楓覺得眼睛在刺痛,目睹著夢中的那個明麗身影向他這邊走來,卻無法動彈一下,或者牽扯出一個表情來,只是愣愣地看著她在靠近。到了身前兩步的距離,她停下來,俯視而看,然後嘴角露出微笑:「聶雲楓,好久不見。」
獨特的洛夏式叫法,再沒有人能夠叫出這種獨有的味道。
她的嗓音,少了年少時的青澀,多了溫柔撫媚,就像她的人一樣,眉眼脫去了當初的稚嫩,多了婉轉動人的明麗。伸出的手見對方遲遲沒有握住,也不介意地收回,放在身體兩側。然後轉向對面的女孩,溫和地笑:「你好,我是洛夏。」
小萱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來,主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小萱,是老闆的助理秘書。」不清楚他們之間的關係,但是直覺應該表明身份,不想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誤會她和老闆有什麼,女人的直覺通常很准,尤其從老闆那介意的神情可獲悉一些。
洛夏見小萱拘謹的笑容,忽然她覺得很喜歡這個女孩,若是聶雲楓身邊有這樣可愛的人照顧著,是他的幸吧。側頭回看獃滯中的男人,不見有任何動靜,挑了挑眉道:「你們慢用,我先告辭,再聯絡。」
抬起的步子剛往前走了兩步,手臂就被人從身後抓住,那指尖的冰涼透過衣服,透進她的肌膚里,令她微微一顫。
回過頭,對上記憶中永不褪色的深眸,即使曾陷落在那無盡的黑暗裡,她都一直沒有忘記的黑眸,忽然鼻子感到一陣酸澀,隱隱有淚意要泛濫。
聶雲楓張了幾次嘴,都沒發出音來,滿嘴皆是苦澀,他竟然在真的見到夏天的時候,失聲了……
餐廳里,忽然飄出一段音樂,環繞在四周。
低沉的男聲,帶著一種悲愴,女聲悲意纏綿,令人心瞬間就陷進了低迷的悲傷中。
(男)誰人能料愛會這樣盼你會體諒
從前承諾已變了樣愛意那可強
默默望著滿面淚痕仍然無怨
怎麼可將歉意奉上
(女)隨時隨地與你再遇我對你一樣
柔情常在永遠渴望與你再戀上
默默步入愛路甘心永遠路向
心只恐不再會遇上
(合)woo woo 只恐怕不再遇上 ……
洛夏閉了閉眼,再睜開,心只恐,不再會遇上,只恐怕不再遇上,這是否就是她的心跡?當年哥哥張國榮唱這首歌的時候,是否也有同樣的心境?
聶雲楓,你知道嗎,在那沒有你的日子裡,在那失去你的日子裡,我有多彷徨?可是現在你就在我眼前,拉住我的手,我卻無法再次投進你的懷抱。因為,我們沒有回頭路可走。
陌景晗接收到了洛夏眼中的求救,適時地走了過來,托住了她的腰,輕輕地不著痕迹地將她的胳膊從聶雲楓手中抽出,笑得有禮又客氣:「你好,我是陌景晗,是summer的.……丈夫。」
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不是從聶雲楓嘴裡,而是一旁被忽視了的小萱,她直覺去看自己老闆的臉色,清晰可見那眼中的震驚,然後一點點龜裂開來,碎成一片片,而整張臉又看不出一絲痛苦,就讓人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悲傷。
陌景晗看著這樣的聶雲楓,有些不忍,連他都覺得對這個男人有些殘忍了。
他想,聶雲楓一定是個極善隱忍之人,哪怕再痛,都不會在人前顯露一絲一毫的痛楚。這樣的人心必堅定,所以才會有那麼強的意志,可以度過重重困難吧。
拿眼神詢問地看向洛夏,見她的眼底是無波無緒,沒有一絲波瀾,像沒有察覺對面男人的異樣。不覺開始同情,愛上洛夏,究竟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聶雲楓此時只覺耳朵像被轟炸了一般,耳鳴在迴旋,腦中一再重複那個笑得溫文爾雅的男人說的兩個字——丈夫,他說他是summer的丈夫。
summer不就是夏天的意思嗎?絕望到無法喘息的痛,再遮掩不住洶湧而來,失態地腳下一軟,若不是及時扶住了桌子,恐怕此時已經摔倒在地。而此刻,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靜靜躺在地板上,讓痛苦侵蝕入骨,這就叫切膚之痛吧。
初見她時的狂喜和激動,逐漸散去,只余悲哀……
原來,哪怕他有一日找到了夏天,也不再是他的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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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夏:舊日憾事怕未能償,心只恐不再遇上。
還有一句:若是兩人愛念未忘仍然愛我,我定將愛意奉上,但卻必須是有條件。
作者有話說:到了這章,總算是點題了,這時候再聽一聽《只怕不再遇上》這首歌,會不會有不同的感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