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傷心雨一直在下
「聶雲楓,是不是我的表現太過隱晦,所以才會讓你從來都沒有感受到我對你的喜歡?可是,就算撇開我這層關係,我也希望你放棄,你喜歡任何一個人都好,但是不要再活在過去了,好嗎?」
蘇景皺緊雙眉,既然今天不止一次鼓足勇氣道出了心裡的話,那麼何不一次就坦白開來,不再遮掩。她對自己的感情並不抱任何希望,但是卻無法看著他一次次的把自己丟在回憶的苦海里掙扎折磨。剛才那樣無力的樣子,心口的酸楚差一點讓從不哭泣的她落淚了。
她活這一世,自小就受父親影響,有著英雄主義,要懲善揚惡,伸張正義。在職責面前,公事第一,感情第二。所以她一向都能把自己的感情控制好,也不會流露。
對聶雲楓,從惺惺相惜到同情,再到後來一點一點陷進去。卻依然能夠保持理智,做到不靠近多一步,也不退卻太遠。而此時看著聶雲楓如此悲慟,不由生出一股怒氣,為什麼那個女人就不能回來看一看他?哪怕是讓他死了這條心也好。
從聶雲楓的傾述中得知,當初送洛夏離開,他把多少苦衷咽進了肚子里,若那女人還在人世,陸城那個案件如此轟動,必然會在某個地方有所聞,而她卻能狠心不回來看一看,難道就不怕聶雲楓在那場浩劫里也去了?
這樣的心狠的女人,還有什麼值得聶雲楓如此愛?
這些話都是她心裡的想法,但卻沒有說出來。她知道,哪怕是現在表白了自己的心事,哪怕他們共事成友多年,她若有一點點對那個叫洛夏的女人褻瀆,聶雲楓絕對會扭頭就走,此生再不是朋友。
微涼的手撫上她的臉頰,那處有一滴晶瑩的淚珠。渾身一震,才發現原來自己真的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聶雲楓輕聲嘆息:「蘇景,不要哭,別為我哭,不值得。你說的和你沒說的,其實我都明白,但是若是我放棄了那段回憶,就等於放棄了呼吸,再也無法存活下去。」
「可是,覆水難收你懂嗎,難道你要永遠都活在回憶中?」
他怔了一怔,掙脫開她的手,一個人獨自往前走,輕語的話在唇邊:「她從不是我的過去,她是我的現在和將來。」
淚滾落,劇痛從心底撕裂開來,她不是傻瓜,聽得懂他的話。
沒有任何一個拒絕的詞語或者字眼,但是他卻用他的態度,拒絕了她的心。
洛夏不是他的過去,是他的現在和將來。是告訴她永遠不要等待嗎?
看著那一步一步遠去的背影,筆直地挺著,彷彿就像是他們之間的距離一樣,越來越遠。忽然,她衝上前,從背後抱住了他的腰。聶雲楓剛要掙脫,就聽身後祈求:「別!讓我抱你一下,就這一次!從此以後,我退回原來的身份,只是你的朋友蘇景,你忘了我剛才說的所有的話。」
不要推開我,就給我這唯一一次的擁抱吧。
聶雲楓沒有再掙扎,停住了腳步,任身後的女子抱得越來越緊。
他不是多情之人,但也不是絕對無情,對蘇景,要比對洪樂涵還要特殊一些,這些年的陪伴與互助,不是沒有感懷的。如果真能彼此退一步,還是不想這份友誼就此退散。
江晨希和洪樂涵他們從酒吧出來就看到這一幕,因為不知道之前的過程,眼見聶雲楓放任了那個擁抱而沒有推拒,幾人眼中都浮現了笑,就連洪樂涵也只是些微感慨了下,還是帶著友善的鼓勵與欣慰。
若是聶雲楓能夠放開心結,接受蘇景,未嘗不是一件圓滿的事。
誰都沒有注意到,街對面的黑色車子里,有人睜著清亮純凈的眼,默默觀看了整個過程。最終,跟旁邊開車的男人說了什麼,車子慢慢滑上軌道,向遠處駛去。不帶走一絲輕煙,只余微風徐徐而過。
聶雲楓似有所感地,向那遠去的黑色轎車瞥了一眼,心底有股異樣,卻說不上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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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不會因為一次噩夢,或者一次幻覺,而靜止流淌,始終在它自行的軌道里,慢慢旋轉,或者直行。
洪樂涵離開,聶雲楓沒有去送。因為他知道,她有喬治妥帖安放地照顧,無需他再去掛懷操心。對洪爺,一直有著愧疚,所以把對洪樂涵的責任放在了肩頭,現在,他終於可以放下心,卸下這個包袱了。
洪樂涵的那條簡訊若說對他沒有影響,那是假的。事後不可避免地開始關注起有關音樂會的事,不斷地從上尋找相關的新聞。這就像是一種執念,植入他的腦海里。
沒有安排私家偵探,只是盲目地去尋找一絲有關她的蹤跡。
如果她仍然愛著音樂,如果洪樂涵那年沒有聽錯名字,如果她還是從事著鋼琴的行業,那麼就算他找不到她,也可以從音樂里找到與她的同鳴吧。
一張張專輯,一首首鋼琴曲,音樂跳動的音符,他肆意地沉浸在裡面,感受那震顫心靈的悸動。忽然,他覺得這樣的方式對他可能掩藏存在的憂鬱症很有幫助,彷彿是找到了一種本質的東西一般,通往心靈的媒介。
於是,除了搜索有關音樂會的信息,開始關注起這座城市裡與音樂有關的東西,或者地方。柔城很少有音樂會來演奏,但是很多餐廳會請鋼琴師傅來竄演,讓整個用餐氣氛變得優雅舒心。
而酒吧的夜場,以前他或許還難得去,現在幾乎每晚都會周旋在裡面。不止是夜未央,其他夜場也都會去,始終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幻覺。就算是錯的,就算不是她,他也想再次見到那個相似的如夢中一樣的背影。
可惜他流戀各個酒吧,每天都至深夜,卻再也沒見到那個身影。
身邊的朋友因為知道他忽然間對音樂痴迷,不管出於什麼原因,見他能夠從消糜中站起來,都樂見其成。所以有了好的碟子會往他工作室送,有聽說高雅的音樂餐廳,會邀約著一起去。
這天江晨希扔給他兩張餐卷,說是新開的一家很有風味的音樂餐廳。但是他嫌那個地方太優雅,不適合他這種粗人,所以皺著眉扔下后,甩甩手走了。
聶雲楓看了眼桌上的兩張卷,懂江晨希的意思,還是想撮合他和蘇景。那晚酒吧門外,他們只看到了後半部分,並不知道他們之前發生了什麼。之後兩人也沒有過多解釋,只是有默契地暫時迴避對方,如若不是重要案件卷宗,一般蘇景不會來找他。
「boss,張太太到了。」小萱走進來提醒聶雲楓要開始工作了。
聶雲楓心念一動,淺聲問:「小萱,晚上有時間嗎?」
小萱愣了一下后眨著眼睛調侃笑問:「boss是要跟我約會嗎?我會誤會的哦。」
聶雲楓低笑出聲,這個秘書很可愛,與他之間的關係是老闆與員工,不會令人產生誤會。最主要的一點是,小萱有男朋友了,而且正在談婚論嫁。當初選她做秘書,也就是看中她背景單純,後來見她工作負責認真,於是就一直合作到現在。
她的好,在於懂得兩者之間的分寸,點到即止,不會與人曖昧。
紅頂音樂餐廳。
不算頂級的餐廳,屬於主題性質的,背景音樂一首接一首,都是以輕音樂為主。讓吃飯的人,可以有一個舒心的氛圍與環境。有時候,餐廳會請一些樂團來表演節目,給顧客增加豐富性和多彩性。在速食橫流的大千世界里,它成了社會的一種特殊的色彩。
或許不一定是最紅火的餐廳,卻是這個城市獨樹一幟的一面旗幟。
聶雲楓與小萱就座后,各自點餐,溫暖的昏黃燈光,是這個餐廳的主要顏色。像是一泓湖水,蕩漾在整個室內,撫平每一個顧客一天工作下來的疲憊。
那方角落,鍵盤上飛快地遊走起來,一曲《傷心雨一直在下》流暢的彈奏而出。
右手的主音和左手的低音持續音都各自形成切分的節奏,那永無止盡的愛情命運在狹小的空間里靜謐散開,悲傷逐漸淡去,最後回歸世界同悲的寂靜。巧妙的音符轉折,每處情感的流瀉,高難度的技巧,音符在鋼琴師修長的指下變成了透明的絲。
小萱想,這個鋼琴師定是很優秀的音樂者,他把那種情感的融入得很徹底,悲傷、歡笑,都在他指尖完美詮釋了出來。扭頭去看,不知琴師是否也如他的琴音那般動人或者帥氣。
卻見那方角落裡,是一個白裙的長發女人側對著這邊。從他們這個角度,只看得到那個女人後半側臉,因為有些遠,看不真切面容。微微有些吃驚,腦中最初設定以為彈琴的會是一個優雅的男士。
倒不是她對鋼琴師有性別疑問,而是從琴音中,聽到不止是感情的深濃,還有一種大氣之感。這類技巧與手法,一般都出自於男鋼琴師,沒想會是一個有著纖柔背影的女人。
長發飄逸,白色長裙,彷彿融入到了那個鋼琴的世界里,專註、倦柔。這樣的畫面,令人覺得特別美,不由感嘆,誰說大氣就不能出自女人之手呢?眼前就有一個呀。
這時候,服務生送上了兩份餐點,小萱收回視線,準備就餐。卻在回眸瞬間,被坐在對面的男人臉上的神情給驚在當下。
震驚、疑惑、激動.……刀叉與盤子發出細小的敲擊聲,仔細看發現竟是他的手在顫抖,小萱猶疑地再度抬眼,卻渾身一震,那泛著晶瑩的是什麼?
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正是凝目在那個鋼琴架前的白色身影上,赫然明白,老闆認識她!否則不會這般激動甚至是有些失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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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背影就在身後相反的方向,流浪的心在尋找一絲愛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