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幻覺

  接著再玩,江晨希輸了一場,他為了表示自己的敬業,並沒有去找身邊的麗麗,而是真跑到台上去拉住某個扭動的姑娘對她表白,雖然沒有得到人家的巴掌伺候,但也被罵是「神經病」,惹得大夥轟聲大笑 

  第三次玩,卻是蘇景輸。 

  餘光里是江晨希那曖昧且鼓勵的眼神,心中有些發怵,後悔參與這個遊戲了,要她跑上去隨意拉個男人表白,那還真是比殺了她還難受。 

  不由轉目去看江晨希,眼中帶了祈求,剛想向他走過去,拿他做擋箭牌,結果他卻先一步挑開:「哈哈,小景,不帶你這樣,別找我告白,我們是兄妹,談不上你愛我,我愛你那種感情哈,趕緊的,願賭服輸!」 

  蘇景被他這麼一說出來,心中更加彆扭,眼見洪樂涵與喬治他們露出看好戲的笑容,閉了閉眼把心一橫,就坐回原位,側頭對聶雲楓大聲道:「我愛你。」 

  屏住呼吸,睜開眼想看他的反應,旁人也都沒有出聲,靜等聶雲楓作何回應。 

  豈知聶雲楓只是靜默凝視某一點,沒有說話,蘇景僵在當場。本以為以他們的交情,既然是遊戲使然,她對他告白,他怎麼也不會讓她難堪,更不可能會給她一巴掌,可是他這樣冷凝著眼,視線不在她身上…… 

  不對,蘇景忽然感到不對勁,不是她的錯覺,聶雲楓的神色並不像是故意冷漠,而是屏著呼吸在看什麼,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剛才她的那句告白。 

  在場的人也都發現了異樣,紛紛隨著他的目光去看,蘇景只覺耳邊一陣風掃過,聶雲楓頎長的身影從沙發內猛然而起,飛掠一般躥了出去。 

  發生什麼事了?幾人都驚呆了,眼中帶著疑問。 

  剛才他們也看了那個方位,霓彩燈下一片昏暗,影影倬倬只見黑影在舞動,並沒有什麼異狀啊,聶雲楓這是怎麼了?只見他埋進了那片黑暗裡,已經不在視線範圍內。 

  蘇景只能以肅面來掩飾尷尬,這種局面委實有些難堪。江晨希有些擔心地想安慰兩句,卻被她視線一掃噤了聲,他沒了之前的嬉皮笑臉,有時候見這丫頭的厲眼還真有點發怵的。他知道蘇景能坐到現在這個位置,並非徒有虛名,也不是靠長輩提拔,是破獲了一次又一次的大案件累積下來的功績,才能有現在的成就的。 

  可即使她身在高位,又是鐵血警官,終究還是個女人,不管剛才的告白里真假摻了多少,到底會尷尬心傷吧。雲楓那小子也不知道發什麼瘋,忽然撇下他們這麼多人獨自離開,這洪樂涵怎麼說也是他的客人才是。 

  等下回來了,定要好好罵醒他。放著好女人不要,整天過得渾渾噩噩的,男人身邊就該有個女人在,那才像個人。心中有個聲音卻在說:你不也一樣嗎?不由嘴裡泛起苦澀。 

  蘇景卻不做此想,回想剛才聶雲楓的神情與眼神,以及每一個細節,腦中很自然的開始心理研究,這似乎成了本能反應。這是長期為警以來首先會做的觀察與判斷,當時聶雲楓渾身肌肉有變得僵硬,而他看著遠處的某一個點眼中漸漸浮現的是震驚情緒。 

  然而,因為燈光黯淡,把他的那點一樣給掩蓋了。 

  後面他有急跑出去,也不像是要逃離她對他的告白,以他的心性若要拒絕會很直截了當,不至於採用這種迂迴方式。她與他其實一直有個朋友的界線,誰都不曾邁過一步,她也從未嘗試,因為一旦越過界線,他們之間很難回到亦同事亦友的關係,然後他會很果斷的劈斷這中間的聯繫,這不是她想要的。 

  那麼眼下就只有一個疑問了,聶雲楓剛才那般急切甚至可以詮釋為驚慌失措,是什麼令他忽然色變,而在那個地方他看到了誰?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他,幾乎每一次他都是從容淡漠,沉冷少語。 

  而這次,他似乎失態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在那一刻,聶雲楓不經意的一瞥究竟看到了什麼。 

  他卻是看得分明,那是在夢中出現千萬次的身影,是黑暗靈魂窒息時的救贖,那個身影,他太熟悉了,刻畫進靈魂深處的某種特殊的溫暖。 

  現在的他,像瀕臨絕水的魚,想要呼吸新鮮空氣,而水中的空氣是何其少,慢慢,慢慢地他即將窒息。哪怕他是心靈的醫者,卻醫者不能自醫,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終有一天,他會再也沒有任何一點嚮往光明的希存,只會永遠活在黑暗裡。 

  就在剛才,他只是目光輕藐而過,卻見人群中有個米白色靚麗的身影,那個顏色直接就刺痛了他的眼睛,凝住了他的呼吸。米白色,在這純黑的酒吧夜場里,如絢爛而開的花,悠然出現在視野里,那身影沒有回頭,一路往著人群深處而去,方向是酒吧大門。 

  想也沒想就跨步追了上去,完全忽略了身邊的每一個人。他要看看那個人的臉,是否是他夢中的那張臉,背影太像了。他沒有學過畫畫,可是卻在一遍遍地臨摹一個人的樣子后,他成了一個素描有功底的畫手。 

  但他從來只畫一個人的臉,畫完就撕去。 

  當他追到門外時,目光一寸寸搜索,荒廖的大街上,空無一人,彷彿剛才是他的幻覺。真的是太想念了嗎?以致於開始有了幻覺?若真是這樣,那麼他的心理疾病是很嚴重了,以前還只是做噩夢,現在卻開始產生幻覺了。 

  疲倦鋪天蓋地襲來,渾身都像脫力了一般,他靠在門口的某輛車上,用手緊緊扶住了門把,才沒有腿軟倒地。一絲苦笑從唇邊漾開,慢慢泛濫開來,還是心情受到了影響吧。看來洪樂涵的那個簡訊,他還是看進心裡去了。 

  簡訊點開的一瞬,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能有什麼反應。那樣的事,現在告訴他還有什麼用?就算那音樂會上的彈鋼琴的人真的是洛夏,也已經過去兩年,他上哪裡去找她? 

  全天下懂音樂,會音樂的學者何止千千萬,她是那滄海中的一粟,到如今已經沒有信心能夠找到她了。但不管如何,還是感謝洪樂涵,把這個事情告訴了他,讓他知道,她還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好好活著。 

  之後,心不再有波動,所以在他們提出要玩那個遊戲的時候,他想這樣也好,活在當下才是真的。那些美好的回憶,終究是過去了,就算再不肯走出來,也無法找到她了。若她真的做了一個鋼琴家,她必然是生活好的,那麼他還有什麼苛求呢? 

  可是剛心理建設完,就看到了那抹致生都難忘的身影,或者說是相似的身影。閉上眼,讓那股心痛慢慢在身體里流竄,感受那疼入骨的蕭傷。 

  「雲楓,你沒事吧。」耳邊傳來擔憂的聲音,勾回他的心神,睜開眼看到在離自己兩米開外處,蘇景站在那裡,眼底是掩不住的擔憂。是他的樣子太糟了嗎?想要牽扯出一個淺笑回應她,不要讓她著急,可是試了幾下,不過是細微的表情,都做不了。 

  他整個臉龐的肌肉都已經僵硬麻木,心下更是絕望空虛。 

  蘇景靠近,伸出手輕碰他的額頭,有些微燙,他在發著低燒。忽然鼻子酸澀,這樣的聶雲楓,真的讓人……很心疼。 

  她輕輕扶住他的手問:「你看到什麼了?」是看到與她相似的人了嗎? 

  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他在街上看到某個與之相似的人,就會變得不對勁。有一次去工作室那邊找他,看到他在畫素描,匆匆看了一眼,他就把素描撕掉了。 

  但是只一眼,她就認出了畫中的那個女孩,眉眼清澈,溫柔單純,她是那天送聶雲楓去審判時,站在法院門外的那個女孩。他在找一個人,作為警察,她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女孩就是聶雲楓心心念念著的那個洛夏。 

  聶雲楓因為渾身無力,就著蘇景的手靠在她的肩膀上,把身體的重量轉移過去,如此脆弱的他,很少流露在別人眼裡,但蘇景卻不止一次看到了。 

  比現在更糟,滿頭滿臉都是血的樣子,都有過。這也是為什麼他們能夠關係密切的原因,最糟糕的一面都讓她見到過,而她對自己的關心,都是出自朋友最真誠的關懷。 

  他不是個會訴說的人,但是有時候當心頭壓抑太多太沉重的時候,卻想找一個出口發泄,傾訴也是一種發泄。身為一個心理諮詢師,這個道理他懂,否則他可能早就要崩潰了。 

  而那個聽他傾訴的傾聽者,就是蘇景。她不會去評判他的錯與對,只做一個忠實的聽眾。當他把所有曾經背負的責任與痛苦道出時,她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明白。 

  但是這一次,蘇景卻說:「聶雲楓,能不能放棄,不要再想她了好嗎?」 

  聶雲楓停下腳步,轉頭看她,卻在她的眼裡看到了痛苦以外的另一種情緒——深情。 

  他怔住了。 

  ———— 

  有沒有這麼一個人,你無數次說著要放棄,但終究還是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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