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一顆子彈
「雲楓,我要走了。」林美靜佇立良久,見他都沒有說話的意思,於是打破了沉靜。
聶雲楓調轉視線,凝目而來:「是嗎?決定了去哪了嗎?」林美靜剛想說出地名,卻又聽他打斷:「不要告訴我了,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地方,重新開始,找一個好男人嫁了吧。」
林美靜沉默,心中問:你就是我認定的好男人,要怎麼辦?
這個世上,哪裡去找一個像聶雲楓這般的有情有義,又滿身正義的好男人?他之於她,從未有過傷害,而她為他所為,全都心甘情願。可這些話,她要如何說出口?
轉念間,問道:「你呢?是調職到別處,還是留在這裡就任?」最好是調職到別處吧,他跟她一樣,最好是去沒人認識的地方為好,要不然那些固然還存在著的黑市,會因為他的突然轉變身份而紛然唾棄甚至「討伐」。
聶雲楓的表情淺淡,沉聲道:「警司來找過我,說我可以選擇調任別省從警員開始做起,也可以選擇回歸柔城的警隊,他讓我自己選。」他講這些的時候,臉上多了一份釋然和從容。至少,警司還是關於他卧底生涯所付出的那些代價,給了一個交代。而不是置之不理或者罔顧,能夠這樣,他亦心滿意足。
不再懷疑父親生前對他說的話了,的確是不成功便成仁,而他並沒有成為回憶。
但他知道,組織有這個決定,定是下了很大的決心與壓力的,要不然也會在事後那麼多天,警司才找上自己。
林美靜問:「那你的選擇是?」
聶雲楓淺笑:「我選擇離職。」
林美靜震驚,怎麼會選離職?他這麼拚命換來的這些,到最後他居然選擇放棄?她不懂。可轉念一想,卻覺他做了最正確的選擇。警界給的是對於一個有功者的態度,但聶雲楓若真的回歸,相信定還有一條不平坦的路要走。
以他如今身心俱疲的心境,恐怕是再不可能勝任那份崇高的工作了。反而是眼下,他離職,離開或留在柔城,都可以。縱觀這兩個月的態勢,警方沒有公開他的身份,黑市亂成一團,但至少沒有什麼人揚言要替陸城報仇,幾乎都把這次的事件當成了警方的一次大掃蕩。
突然,心中閃現一個念頭,不由震驚,難道.……難道聶雲楓選擇不回歸警隊也是警方的一個安排?就是要他控制這柔城地下猶如一片散沙的黑市?
細看他的神色,從他的表情中看不出端倪,不覺心涼起來,為他心涼。她真的希望這個男人可以徹底脫離這黑暗的世界,可是卻沒有立場去勸說些什麼,這兩個月里,他們見面的機會寥寥可數,到了後來她已經找不出借口去找他了。
就像現在,問完這些話,竟再找不出別的語言多留一時半刻,於是她只好輕聲開口:「那麼,我走了,你保重。」
聶雲楓點點頭。
林美靜再深看他一眼,轉過頭,背身而去。她知道身後的男人在目送著她,不管出於什麼理由,她都感謝他在她離開的時刻,可以這麼深切地看著自己。
忽然頓住了腳步,她忍不住……回頭箭一般衝進了他的懷裡,緊緊抱住,哽咽著說:「聶雲楓,我……」愛你。後面兩個字沒有說出來,停格在喉間,然後鬆開他疾步而逃。
聶雲楓,你一定不知道我有多麼多麼的愛你,離開你是我此生錐心之痛。
這是一段沉痛的回憶,哪怕是林美靜在今後真的如聶雲楓所言遇見了一個愛她的男人,生活過得很幸福的時候,她都沒有忘記。她始終感念著在自己曾經最灰暗的歲月里,有個男人以他的方式默默地保護了萍水相逢的她,也在最後讓她遠離塵囂,過簡單幸福的生活。更感念著,她是那麼深刻又沉痛的愛過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聶雲楓。
等不見林美靜身影后,聶雲楓轉回頭,凝目看著監獄的大門,想了想還是邁步過去。他曾經幾次提請,想要見見阿列,但都遭到了拒絕。那次激戰中,阿列背部與腿部中槍,身體多處擦傷,據說他的腿因為延緩救治,瘸了……
他知道,阿列定是恨他入骨。可是,他依然想見見阿列,在今天這個難忘的日子。
本以為會再次被拒絕,卻沒想獄警告訴他阿列同意探視了。坐在玻璃窗格外等候是時間裡,聶雲楓很焦躁,想要摸根煙出來抽抽,可是掏遍所有口袋也沒找著煙,而且這個地方也是禁煙的。這才想起,他在那天對電話里的林美靜承諾戒煙后,就再沒有抽過一根香煙了。
門聲一響,打斷他的思維,抬起眼看到靠最右邊那個門框內,先是兩名獄警走出來,隨後進入視線里的就是阿列,頓時瞳孔收縮,痛意浸染。印象中強硬剛烈的男人,如今穿著囚服,板寸頭,臉上的刀疤越見鮮紅,而他的腳卻一瘸一拐的。
不過兩月,一個人卻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最讓聶雲楓覺得心痛的,是阿列眼中的死寂。只見他面無表情地坐在了對面,隔著一張超大的玻璃窗,距離卻不過兩尺而已。他垂著眼,不動也不看過來,完全就是任君隨意的樣子。
聶雲楓拿起話筒,然後指了指對面的那隻,阿列眼皮跳了跳,最終還是拿起了話筒到耳邊,語帶譏誚地問:「聶警官,不知有何貴幹?」
「阿列.……」聶雲楓話剛出口,就被對面打斷:「警官,請叫我趙衡列。」
聶雲楓眸光一暗,嘴裡只余苦澀,曾經他們稱兄道弟,到如今只剩了冷漠。腦中想了一圈,還是乾巴巴地問出口:「你有什麼需要我幫你做的嗎?或者有什麼人要幫你照顧?」
這回阿列冷笑了起來:「聶雲楓,你當真是好笑,我趙衡列無父無母無家人,唯一喜歡一個女人小紅也死了,而發誓要效忠一輩子的城哥今天也去了,你覺得我還有什麼人要你來照顧?你幾次三番想見我,就為了問這些?你想做什麼,彌補你內心的愧疚嗎?不覺得這樣的你太矯情,也太噁心了嗎?」
聶雲楓沉默不語,任由他罵,如果咒罵可以讓他好過一些的話。
可是阿列在見他一直保持沉默時,不由變得憤怒,突然一把甩開手中的話筒,在裡面邊怒吼邊用手掌砸玻璃窗:「聶雲楓,你若要幫我做事,那就替我弄顆子彈,可以一下子穿過你腦殼。我拿你當兄弟,你卻玩我們!城哥去了,你為什麼不死?啊?」
在旁的獄警一見犯人情緒激動,立即上前制止,可是阿列脾氣上來了,收都收不住,奮力頑抗,一雙眼睛血紅地瞪著聶雲楓,裡面除了憤怒還有仇恨!獄警使用了電棍,沒幾下,他就軟了下來,然後被拖著往裡頭走,而整個過程中他的眼睛都沒有離開聶雲楓。
看著這一幕,聶雲楓整個人都變得麻木,心空空如也。在阿列被拖進門內的霎那,他看到了那雙深炯的眼內含著淚,陸城的死,在他心口劃上了一刀,或許他不會像梁晚那樣自殘,可是傷口卻永遠都不會磨滅。尤其是,這一刀是他從頭至尾都認定了的兄弟給劃上去的。
猶記得,最後關頭,生死面前,他依然想把逃生的權利留給他。聶雲楓閉上眼,是什麼溢出眼眶,又是什麼在滑落……阿列,對不起。
走出監獄大門,抬頭看了看碧空萬里的晴天,心覺悲哀。當他無可奈何接受命運后,一直尋找著什麼能讓良心好過一些,可是正如阿列所言,他所有重視在乎的人都已不在,認定的兄弟背叛出賣,還有什麼人需要來照顧呢?
而梁晚那邊,他連去看一看的想法都沒有過,因為知道他若去只會引起梁晚最大的反彈。只能在暗中關照醫院裡面的醫生,甚至花錢為她請看護。陸城身後所有財產都已被充公,梁晚與他同屬一巢,自然不能倖免,可以說如今的她屬於窮途末路。尤其是她因為懷孕期間多次自殘,造成身體極弱,而有流產滑胎現象,必須留院保胎。
他能做的只有暗中資助,可是這些事又豈能與生命來相提並論。有時候,他猜想梁晚可能是知道這一切的,但選擇默受了,這個女人要比很多人都堅韌,當她改變了主意不再自殺,而是選擇生下陸城的孩子后,那麼她就會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資源達到目的。相信,這也是當初陸城最看重她的一點。
不管後來的事變成如何,聶雲楓始終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也沒有後悔抓陸城,一切都是職責所在。絕情、出賣、背叛,這許多字眼加註在他身上,是該他承受的,而內心深處的種種難過與沉痛,消融不去。
作為一個熟讀犯罪心理學的警員,他又怎麼不會剖析自己的心理呢。他或許從未偏離過本心,可是到底是真的把陸城與阿列當成了兄弟,所以如今所受的一切,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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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列:如果我的手中有一把槍,槍里有一顆子彈,我會毫不猶豫射穿你的腦殼。聶雲楓,我拿你當兄弟,你卻背離了我……
作者有話說:不知道有沒有人喜歡阿列,我很喜歡他,碼到這一章時,有些心痛難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