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恩怨到頭(加更)
林美靜再次去看守所里看梁晚,到了那裡才得知梁晚已經被送進了看護病房,她因為絕食加上懷孕三個月產生早產跡象,身體變得更加虛弱。
走進看護病房,林美靜還沒開口,梁晚就說話了:「你來幹嘛?」聲音嘶啞難聽。頓時鼻子酸澀起來,幾步到了最近處,輕聲道:「晚姐,我來看你。」
梁晚沉默。
林美靜轉過眼,床頭柜上堆積了許多食物,但是都沒有動。她明白,梁晚在自殺無門時,選擇了絕食來求死。當一個人沒有生存意念后,就算沒有任何工具也能殺死自己,但是,她沉重地問:「你真打算就這樣去死嗎?不顧你肚子里的孩子?」
梁晚有多想要一個陸城的孩子,林美靜知道得最清楚。那天去醫院產檢,是她陪著去的,當時梁晚拿到檢驗單子時,從不喜形於色的她,臉上的笑容是那麼的燦爛,從眼到心都是喜悅。後來回程的路上,悄悄撫摸自己的小腹,臉露慈愛。
可是現在,她在做的,不止是殺了自己,還在殺了那個腹中的孩子。
梁晚轉過頭不看她,沒有說話。
林美靜拿起案上的一個麵包,送到她的嘴邊,「吃一點吧。」
梁晚沒有張開嘴,只是望著雪白的屋頂,從被抓開始就過得渾渾噩噩,不知今昔是何時,也不知現在是幾時幾分,突然問:「我想知道,城哥什麼時候上路?」
當警察找上門,當他們說陸城被抓時,她就明白什麼都結束了。警方若沒有強有力的證據,是絕對不會動手抓城哥的,而一旦被抓進去,就再無可能出來。這也是她為何執意求死的原因,她要去黃泉路上陪他。
林美靜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法院還沒審判,一切都是未知。」她這麼說,是想給梁晚一個希望,哪怕是自欺欺人。
梁晚轉過頭,直直看進她的眼中,慢慢一種憤恨瀰漫進她眼內,她說:「我看到你就想到聶雲楓,我恨聶雲楓,城哥將他當兄弟,他卻以警察之姿來抓捕他!他的良心何在?又憑什麼剝奪我們生存的權利?」
林美靜心中一窒,聶雲楓是警方派在黑道的卧底這件事,她已經被告知了,否則也不可能任由她去探望他。這也是為什麼她會沒事的原因,若聶雲楓不是警察,恐怕她如今也和梁晚一樣,作為幫凶呆在看守所內,等著法庭審判吧。
想了一番措辭,覺得都不好,可她卻無可避免地站在了聶雲楓的立場,去為他說話。「晚姐,我能明白你此時的憤怒,但是,我想聶雲楓也只是職責所在,從一開始,他走的路就與城哥不同,他是兵,而城哥,你不得不承認他是賊,那些違背法紀的事,早已無視了道德,害人又害己,而聶雲楓不過是堅定自己的信念懲善揚惡罷了。」
她不懂這些男人的紛爭,但卻從聶雲楓那痛苦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他的難過,也可以體會到他在當時決定抓陸城時,其實比任何一個人都還要痛苦。因為他是一個有情有義的男人,無論是對摯愛,還是對兄弟,或者是對她。
所以,她必須為他辯解。
梁晚聽后,哈哈大笑起來,聲色嘶啞,甚至笑到力竭,最後拖著一口氣上不來,重重呼吸了幾口才迴轉,挑著眉問:「懲善揚惡?什麼是善?什麼又是惡?嗯,你告訴我呢?」林美靜被她質問的無言,這個答案很模糊,沒有定義。
梁晚又說:「美靜,我告訴你,這個世界遵循的原則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們做的不過是各取所需而已,沒有誰是真正的罪人。有人循規蹈矩,不敢為**越雷池半步,庸庸碌碌一世人生;也有人儼然將自己當成正義的討伐者,妄想懲戒罪惡。
這真的是太可笑了,我告訴你,就算城哥死了,不出幾年,柔城的黑市會有後輩再起,就是無人,政府也會培植一個出來,黑與白成為對立,是缺一不可的。而新出現的那個人,不見得要比城哥好到哪去。是城哥太傻了,以為可以隻手遮天,創造一個黑暗王國,堅守這份陣地,卻不知那個名叫正義的刀早已向他劈來。
這是什麼正義?正義就是出賣兄弟嗎?正義就是將人心玩弄鼓掌嗎?正義就是不顧曾經的出生入死而背叛嗎?哼,可笑之極,我梁晚絕不會承認那什麼正義!」
梁晚的一番話雖然因為虛弱的關係,沒法說得鏗鏘有力,但字字句句都打進了林美靜的心。她無從反駁,幾乎在心裡也肯定了梁晚的觀念。
但她還是想要說些什麼,不管是捍衛聶雲楓信仰的正義,還是挽留梁晚的生命。
「我不懂那許多大道理,有時候也會覺得命運不公,也會被現實迫得無奈,但是除了為生活努力別無他想,然後,不會去販賣毒品,走私軍火,也不會輕言殺戮,並沒有什麼正義不正義,這就是普通的生活,而我們大多數人都如此度日。為什麼你不能呢?」
走在偏鋒的日子,最終的下場不外乎就是眼下這種,如果有選擇,為什麼一定要選一條不歸路,而不是平平常常的普通人過得日子呢?
梁晚怔了怔后,頓時淚流滿面,她死死抱著病房裡的慘白棉被,第一次露出如此傷心的表情,她說:「我求警方讓我見他一面,警方不同意;我求法官讓我觀刑,法官拒絕了我。普通的生活?對我來說是一種奢侈。城哥死了,這世界就再沒有我梁晚的容身之地,如此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林美靜眼眶濕潤,卻道:「晚姐,你沒有一無所有,至少你還有肚子里的孩子,而這個孩子的父親叫——陸城,你總不想城哥唯一僅剩的也隨你而去吧,為了這個孩子,好好活著。」
其實,死比活容易,死不過是兩腳一伸,而活著卻要承擔。林美靜站起身,她不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少能聽進梁晚心裡去的,但她已經儘力了,也將聶雲楓要她傳達的意思傳達到了。若一個人一心求死,無論什麼方法,都能達到目的。
但她卻認為梁晚不大會死,聶雲楓深諳心理學,他一定能夠抓准梁晚的心理。而城哥就是她唯一的結,也是唯一的生存希望。
打開門,軍醫站在門外等候,看來是又要給她打營養針了。這幾天她不吃不喝,除了打營養針來維持生命外,別無他法。林美靜回頭看床上的女人,她已經從之前激動的情緒中安靜下來,手上抓著被角一動不動,門開後有風吹進,她的髮絲被吹亂搭在了臉上,可她卻像哭得太累了,沒有任何動作。
大千世界里,女人其實是最傻的一個人種。她們總是以感情為至上,就像梁晚,沒了陸城,就沒了生存下去的意願。而若是換成是她,聶雲楓若不是警察,若也像陸城一樣等待審判,她會否也如梁晚那般,誓死相隨?
這個答案,她心中沒有底。
兩個月後,陸城被判死刑,金彥君被國際法庭判死刑,趙橫列被判二十年徒刑,梁晚被判十年,但因為懷孕,可以監外執行兩年,緩刑八年。
不錯,最後梁晚沒死。
林美靜聽說法官允許陸城在行刑之前見一個最想見的人,但是他沒有提出要見梁晚,也沒有提出要見聶雲楓,而是約見了他在洛氏的律師。
最後,他與律師究竟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這兩個月里,聶雲楓變得平靜,只安心在醫院裡養傷,蘇景會時常過來坐個一小會。知道後來梁晚不再絕食,配合醫生后,他在心裡鬆了一口氣。不管出於什麼心態,內疚也好,不忍也好,他都不想梁晚死。
女人在男人的生命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她們為男人生育孩子,那個腹中的小孩,將會延續他父親的生命。這也是他僅能為陸城做的。
這是林美靜最後一次去見聶雲楓,她已經決定離開這座城市了。
正好這天,是陸城的行刑日。
她打電話過去時,聶雲楓說了個地址,當時她愣了一愣,掛完電話后就瞭然。她到那邊的時候,看到聶雲楓坐在監獄外面的地上,抬頭仰看著天空,臉上的神情是荒漠哀戚。
其實坐在這裡,聽不到任何槍聲,但林美靜明白,聶雲楓是來送陸城的,也明白,在他的心裡,是真真實實的將陸城當成兄弟的,只是道不同不相為謀。
那個叱吒風雲、縱橫黑道,主宰很多人命運的男人,自被抓那天起就一直保持沉默,今日,也就這麼去了,身後未留隻言片語。
不說一句悔恨的話,不與任何人道別。
至此,恩怨到頭。一切,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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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雲楓:我從沒想過,我們會變成這樣。我只想說,在那段歲月里,我是真把你們當兄弟。
——引用黃曉明版本的《友情歲月》,以下是其中一段歌詞:
消失的光陰散在風裡,彷佛一切不能逃避,流浪時光,與你相遇,多少風雨。
天真的聲音又在回憶,變成了最遠的距離,仰望星空,問問自己,誰是我的兄弟。
來忘掉哭泣,來懷念歡喜,那披星戴月日子依然熟悉。
不相信有絕望,不感覺到猶豫,像亡命的旅程每天一樣繼續;
廣闊的天與地,漂泊的我和你,所有故事發生都在友情歲月里。
風吹過已靜下,淚光漸漸清晰,讓過去就讓它都過去。
作者有話說:引用在這裡,是覺得這段話,這些歌詞很符合聶雲楓現在的心境。有什麼比送兄弟上路更痛苦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