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生根
時間是前一天，2005年9月30日，下午。
潭州市，金鷹城。
一位看上去二十來歲的青年男人推開了辦公室門，小心翼翼地探頭進來，「鍾總，台長找你。」
坐在辦公桌后的鐘欽依舊埋首於桌上的文件之中，只是輕輕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等會就過去。」
辦公室門重新關上，鍾欽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抬起頭來，那張看上去比他的真實年齡要年輕得多的臉上滿面愁容。
即便不用動腦子想他也能想到，在這個時間段，台長找他過去是想談什麼事。
除了自己手裡這檔被趕鴨子上架的節目，他手頭也沒有別的東西值得台長大人如此重視。
自打湖湘廣電集團歷經大刀闊斧的改革，於新世紀初整合資源成立湖湘廣播影視集團以來，作為此次改革的先驅者，湖湘衛視、湖湘經視以及湖湘娛樂頻道就被行內人冠以了湖湘電視「三駕馬車」的名頭。然而私下裡，這三巨頭之間的關係卻並不像外人所了解的那樣和睦。
湖湘衛視作為省內目前唯一的上星頻道，其龍頭老大的地位自然是無人可動搖。不過這二把手的位置就沒有那麼清晰明了了。
不論是經視頻道還是娛樂頻道，都可以稱得上是實力強勁。事實上，如果不是受行業規則限制，這兩個頻道都已然具有自立門戶，化身為一家上星電視台的資本。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鬥爭，這句話不論是放在哪個情景下都是毋庸置疑的真理。
蛋糕就那麼大，想要取得更優質的資源待遇以及更豐厚的利益彙報，自然就只剩下了競爭這個最為簡潔粗暴的解決途徑。這也就造成了在湖湘廣播影視集團內部，經視頻道和娛樂頻道長年來持續不斷的龍爭虎鬥相愛相殺的局面。
競爭初期，憑藉著《還珠格格》這個金子招牌以及一系列諸如《幸運三七21》、《真情》、《越策越開心》等大熱節目，經視頻道可謂是佔盡上風，穩壓娛樂頻道一籌，風頭盛極一時。
然而好景不長，就在去年，娛樂頻道通過一記「戰略核武器」完成了強勢翻盤，推翻了經視頻道的壓制，並且一舉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
這個「戰略核武器」，就是今年引爆全國的《超級女聲》。
現在只要是提到這檔火遍全國的選秀節目的名字，鍾欽就感到大腦絞疼，最了解你的永遠是你的對手，眼下作為被台里推出去和娛樂頻道打擂台的鐘欽，當然清楚他的對手到底擁有多麼可怕的實力。
困難會讓人產生動力，不過前提是，這個困難是人力能夠解決的。
面對著這個被稱為華夏電視史上的「奇迹」，鍾欽表示壓力山大。
揉了揉太陽穴緩解腦仁里傳來的陣陣抽痛，鍾欽掃了一眼桌面上那攤凌亂的策劃方案，仰面長嘆了一口氣。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有條不紊地把散落在辦公桌面上的文件收攏在一起，整整齊齊地碼好，接著隨手丟進了垃圾桶。
然後他推開門走出辦公室，在大廳之中工作那群下屬們聞聲條件反射般抬頭望來，目光里有疑問、緊張甚至是忐忑。
鍾欽不發一言，面無表情地沖他們點了點頭，旋而乾脆利落地轉身，步履堅定地走向了走廊另一頭的台長辦公室。
…………
「台長。」
「嗯，來了啊，」坐在紅木沙發上的閆中華伸手指了指對面的空位，「來，過來坐。」
閆中華是嶺東鳳城人，他喜歡喝茶煮茶在經視內部不算什麼秘密。平日里工作之餘常常能夠看到他在辦公室里擺弄那套心愛的茶具，偶爾有時召集台里高層一起到他辦公室里開例會，他也會一邊泡上一巡功夫茶，一邊傾聽工作彙報。
鍾欽進來的時候閆中華已經行雲流水地完成了一套繁複的工序，接下來就是出茶了。
取出三個茶杯呈品字形擺放於茶盤上，舉起茶盅以打圈式注茶，令每個茶杯都平均注滿，這叫「關公巡城」。
「來，嘗嘗，這可是我前段時間到潯陽出差親手摘回來的廬山雲霧茶，味道很不錯，你到別處還不一定喝的到呢。」閆中華拿起一杯茶湯輕輕擱在鍾欽面前，笑著道。
「哦？那我可要好好品味品味。」鍾欽端起茶杯笑道。
「嗯，清香爽神，味甘醇厚，回味無窮，果然是好茶！」鍾欽閉著眼睛滿臉陶醉。
然而其實他並不懂茶，也不怎麼喝茶。只是台里的人基本都知道台長是個愛茶人士，投其所好之下人人都會特意裝出一副深諳此道的模樣，鍾欽也不例外。剛剛那番恭維之詞不過是從別處學來的套話罷了。
閆中華顯然對此十分受用，樂呵呵地道，「喜歡啊？喜歡待會就從我這拿點回去。」
「那我就不客氣啦，到時候我得多拿點。」鍾欽道。
「哈哈，沒問題！」閆中華道。
閑聊間一泡茶喝完，閆中華放下了茶盞，順手把茶盅也挪回了原位。
鍾欽見他這架勢，知道閑話就到此為止，接下來該談正事了。於是不動聲色地放下茶杯，正襟危坐。
果然，閆中華取了一條抹布一邊擦拭著茶盤，同時開口道，「老鍾啊，你手裡那個節目進展怎麼樣了？有沒有遇到什麼困難？」
困難？卡在節目策劃上了這算不算困難？
「我知道這次工作你的壓力很大，擔子很重，所以有什麼困難儘管提出來，台裡面一定會盡全力協助你。」閆中華一邊收拾著茶具一邊道。
「沒問題沒問題，一切順利。」鍾欽連聲道。
他總不可能說其實我們的工作和沒做也沒多大區別，截止到目前連策劃方案都還沒有拿出來吧？
那黃的就不只是節目了，估計自己的職業生涯也就到此為止了。
「那就好，」閆中華擦了擦手，「台里最近有點突髮狀況，龍主任那檔節目可能要提早下線，我的意思呢，是讓你這檔節目頂上來，你要做好準備。」
「嗯，好……啊？」鍾欽臉色一變，「台長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