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巧進言四兩撥千斤 見袍澤子騰表心跡(貳)
且說韓承宗詢問韓奇,可是有什麼不妥當處。韓奇回過神來,搖頭道:「縱有什麼不妥當處,也不是你我為人臣子能多言的。王子騰此人,心機謀略樣樣不缺,如今四大家族苟延殘喘,唯他一人是有能為的,況如今老聖人還在,聖人等閑也願做個父慈子孝樣子的。」
韓承宗聽了,倒略有些明白,自己想了想才道:「那依著父親所言,我們和這王子騰,倒是不能疏遠了的。不然將來同殿為臣,面上須不好看。」
韓奇看著大兒子,心裡不免一嘆,這孩子果然吃了少讀書的虧,事事雖然謹慎,卻不像小兒子思謀長遠,因此道:「這些不過都是我們猜測罷了,若然這王子騰是個執拗的,不識時務,咱們此時親親熱熱,待到他受了聖人雷霆之怒,又當如何呢?」
韓承宗不覺皺起眉來,一會說聖人大抵會重用他,一會兒又說恐不能長久,到底教人怎麼辦好?韓奇看大兒子想了半晌,才道:「凡事不可急,當徐徐圖之。為人臣子,最忌揣摩聖意,你只做好本分,將來聖人分斷,自然不會虧待了你。」
韓承宗聽得一頭霧水,然他自有一個好處,便是堅信父親教導。此時聽了,便應一聲道:「兒子遵父親教誨,必然照做的。」
韓奇點點頭,便教他去了。按說揣摩聖意這種事,別說是他韓奇,但凡是個官兒,無論大小都有這點兒心思。誰不願意有朝一日簡在帝心飛黃騰達不成?只是這揣摩聖意,也是要技術的,做得不好,就是抄家滅族的罪過。如內兄林如海與如今王子騰這樣的,若不是靠著揣摩聖意,豈能有這樣安穩?只是韓承宗性子穩重,又不善謀略,教他謀算人心,倒不如單單做個純臣,將來總不至於被人利用了去。思謀已定,韓奇便專心想明日如何與王子騰說話了。
王子騰這幾日雖在家中,也過得忐忑不安。因他出身王家,與四王八公俱都聯絡有親的,少不得要有些走動,又有侄女兒鳳姐兒,如今眼看就要臨盆的,夫人也要不時關照些的。只是礙著聖人不曾有明旨說了他的去留,倒要小心謹慎許多,只怕有個什麼差池。
這一日,正是他的壽辰,因不是整壽,又在如今這樣尷尬時候,便也不肯大辦,只有幾家親戚並著鳳姐兒那裡送了禮來。王子騰原不在意的,不想晚上回了自家夫人處,季氏便迎上來道:「老爺今日過壽,幾家子送禮的都是老親,原沒什麼的。只是不知這神武將軍馮家是哪一家?平日里沒甚麼往來,我倒有些糊塗得了。」
王子騰不免一怔,半晌才記起這神武將軍乃是馮唐。兩家不比賈王兩家乃是聯絡有親的,是以並沒多少來往。如今自己不過一個散壽,又不曾宣揚的,怎麼倒送了禮來?季氏見他並未說話,料想著正是不常往來的人家,便又拿出禮單來道:「這馮家好大手筆的,送了好些東西來,除了鳳姐兒那裡,倒比別的人家還厚上兩分。我怕別誤了老爺的事,特特留了他家的單子下來,給老爺看看。」
王子騰點頭道:「果然你做事妥當。」說著便接了那禮單過來,細細看去,不過是些日常金銀錦緞等物,只不少都是貢上的料子,格外貴重些罷了。又有幾件好彩頭的玉石珊瑚擺件並幾幅大家字畫,最後一件,乃是一隻日常把玩的蘷獸飛蟒紋樣三足兩耳古銅小鼎。
王子騰看罷,將禮單交於季氏道:「你先收起來罷。我想著,不日這馮將軍怕是要來咱們府上一趟呢。」季氏聞言,便收了那禮單,看著王子騰臉色不好,遂道:「老爺,是不是這馮家有什麼要來求得?咱們如今不在京中,許是不好多管罷。」王子騰看看季氏,拍了拍她手道:「果然你猜得不錯,是他們有要求得。不過這事,我尚要好生思量的。你放心罷,必然不會於咱們家裡有礙的。」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過三兩日,馮府便遞了帖子來,要來拜訪。王子騰應了,孰知來得卻不是馮唐,而是馮唐之子馮紫英。王子騰自思,如今這些老狐狸們倒都謹慎,一個兩個的只派了小輩們出來說話,自家躲得嚴實。先前韓奇如此,現在馮唐又是如此,只是反觀自己,連個能拿出的子侄都沒有,不免更惱怒些,只緊著讓王仁上進,這卻是后話了。
馮紫英以子侄禮見過王子騰,也不敷衍,便笑道:「一向聽得家父說起世伯,心中好生敬佩,只緣世伯外放,不能得見。可惜今日侄兒來,又只是個領路人罷了,不能向世伯請教,實在憾事。」
王子騰不妨他這樣推崇,又聽他說話蹊蹺,便笑道:「何須如此?我與你父親交往雖少,也是同為世家,哪裡就如此疏遠了呢。你若願意,自然能常來的。況這領路人,又是何意?」馮紫英一笑道:「可見世伯是疼愛我們的。這領路人的意思,還要請世伯借一步才好說話。」
王子騰料著他是有秘事要說,便請了他到書房去,又屏退了小廝,才道:「賢侄有話,此時不妨說了。」馮紫英略一拱手,從懷裡掏出一樣物事,雙手奉到王子騰面前來。
王子騰見乃是一方玉佩,便接過來細看。這玉佩是羊脂白玉所雕,光澤溫潤細膩,上面雕著一條栩栩如生四爪蛟龍,雲遮霧掩,只那露出來的地方,卻好似連那龍鱗都能數得清得,周遭一圈祥雲團紋也都刻得極細,最下角的地方,刻著一個個小小篆字—「北」。
王子騰一時失色,忙忙將玉佩好生放在書案上,才道:「老夫若不曾看錯,這應是當年老聖人賜予北靜王一脈傳家的玉佩。如何到了賢侄手中?」馮紫英便道:「世伯果然見多識廣。這玉佩,的確是北靜王爺之物,乃是北靜王爺交於小侄,命小侄呈與世伯,只說世伯自然能明白其中道理。至於是何道理,小侄並不敢多問的,還請世伯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