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巧進言四兩撥千斤 見袍澤子騰表心跡(壹)
且說御史台眾位御史進言,最終倒都沖著五城兵馬司來,兵部尚書正要發作,卻聽見韓承澤告罪聖人,只說有話要說。
聖人便道:「你有何說?不妨說來聽聽。」韓承澤便再行一禮,才道:「小子如今不過十歲,見識少些,諸位大人議事,本不該插言。然此事卻是因我而起,此時不吐不快,尚請各位大人見諒。」又道:「大人們說,五城兵馬司監管不力,不該讓這雜耍班子到街上賣藝。小子私以為,此話不通。如今聖上天威隆重,正是四海昇平,五洲來潮,京城裡正該有這些花樣頑意,才顯出盛世繁華來。若不然,整個京城生氣全無,倒有甚麼意思?此其一。雜耍班子與商鋪相同,都是開門擺攤子為著賺錢來的,自然願意和氣生財,然卻保不準何時就有事故。五城兵馬司人員都已分派,每半個時辰巡邏一次,已是十分周到。人不是仙,哪有未卜先知,聞聲便到的能耐?若非要如此定論,京城裡這商鋪酒肆各類買賣通不該有,誰知甚麼時候便要出事?五城兵馬司卻是顧不過來的。如此作為,何異因噎廢食?此其二也。小子見識淺薄,諸位大人念我年幼,多包涵罷。」說完又團團施了一禮,退到馮紫英身邊。
諸位御史此時卻都不說話,要是指摘,人家才說了年幼包涵,自家倒上前去,不是活打了嘴臉?御史台上雖嘴舌如刀,卻最重清名,因此竟都如鋸了嘴的葫蘆般。聖人便笑道:「果然你說得有幾分意思,左都御史,你來說話罷。」這便是要結案的意思了。
左都御史出列,便笑道:「臣惶恐,只因身在局中,倒不如小童看得清楚。有此等佳兒,實在是韓侍郎之福,聖人之福。」竟是把五城兵馬司拋開了。
兵部尚書立時明了韓奇之意,心中暗叫僥倖,只低了頭聽聖人吩咐。聖人便笑道:「左都御史既如此說,此事便罷了。今後便將西城一帶,划作這些雜耍藝人停留之地罷。」又笑著道:「宣朕的旨意,韓侍郎之子韓承澤,好伶俐口齒,賞他一袋如意金錁子,還有御膳房新做得那花果點心味道極好,也賞他幾盒,吃了壓壓驚罷。馮紫英有乃父之風,臨危不懼,賜九鍛銀槍一柄。」旁邊太監忙應下。
對於馮紫英的九鍛銀槍,眾人都沒有什麼異議,至於韓承澤的這金錁子與點心,倒讓御史台上眾位大人安心不少。可見自己這些口舌都是沒白費的,好歹聖人是聽進去了,如今給得也不過是哄弄小孩子的東西罷了。
韓承澤與馮紫英一同謝了賞,便隨著太監退了下去,這是朝臣議事的大殿,閑雜人等自然不能久待。回了偏殿枯坐了半刻,韓承澤早上起得太早,此刻睡意便上來了。強睜著眼睛腹誹:讀書人都盼著為官作宰,哪裡好了?早晨睡不得覺,還要不停磕頭行禮!
韓承澤渴睡,馮紫英精神倒好,偷偷撞了他一下,低聲笑道:「韓兄弟今天可是大出風頭,想必不知有多少人羨慕韓世伯生得好兒子呢。」韓承澤聽了這話,立時間就有多少瞌睡蟲都趕跑了,心裡轉了半圈,才笑道:「馮大哥別拿話臊我,我可是連你一個手指頭都比不得,就我哥哥那般出息了,我爹還說差著馮大哥許多呢。只說你將來必是朝廷後起之秀,果然今日就應驗了。」又猴著過來笑道,「來日若有機會,馮大哥也教我看看那御賜的銀槍,開開眼界可好?」馮紫英笑道:「這值什麼?你想看,只管來我家就是。」
兩人互誇了幾句,時候倒過得快些,堪堪熬到散朝,小太監方進來,引著他二人出去。韓承澤與馮紫英別過,便各自進了各家馬車。韓奇過了一會兒方上來,父子倆個悶坐半晌,韓奇才道:「過了今兒,咱們家是非就更多些了。」忽又道,「前兒你去王子騰大人府上做甚麼去了?」
韓承澤不提防他父親問起這個來,想了想才嘻嘻笑道:「本沒什麼,不過是順著父親意思,再去勸勸罷了。」韓奇哼了一聲,便道:「以後做事之前,動些腦筋。他如今正要決斷,我們做得多了,倒落下乘。」
韓承澤忙道:「是兒子魯莽,原也是為了擠兌他才多說兩句,兒子記住了。」韓奇淡淡嗯了一聲,才道:「你表姐外祖家的那個賈寶玉,你可見過?」
韓承澤道:「我只與那府上大房裡的賈璉往來多些,賈寶玉聽說是極受嬌寵的,倒不曾見過。」韓奇點頭道:「今後如有機會,頂好見上一見,只替為父看看,他生來帶來的玉,可有什麼稀罕處。」
韓承澤嘴上應下,心裡卻怪,這銜玉而生的事情,父親是早知道的,如何今日又舊事重提?他只心裡一過,便將這事記牢,只等著到時好生看看那玉。父子倆個回府,門上便送進帖子來,原是王子騰過一日要來拜訪。韓奇看著那帖子,自想了半晌,才打發人去前院,叫了大兒子來。
韓承宗現在龍禁尉中,因著實有幾分本事,倒極得賞識,早與先入的人一般看待了。今日正值休沐,聽說父親和二弟回來,正要去看看韓承澤的,小廝來請,便又去了書房。
韓奇看他進來,便道:「宗兒,這幾日龍禁尉中,你可聽說過王子騰王大人什麼話沒有?」龍禁尉是天子近臣,除了那些拿錢買虛名的如賈蓉之流,剩下的一百餘人都須按律值衛皇宮,自然也能聽到些秘辛。
韓承宗皺眉想了半晌,才道:「兒子日前倒是聽見些消息,只是不辨真假,並不曾當回事。彷彿是說,王大人此次回來,聖人是要重用了他的,要不然何以月余都不曾出京?先前來述職的大人們可都是不過一月就都回了原任的。」
韓奇捻著鬍子,這猜測倒有有些道理,恐怕聖人如今也在想著如何安排。若然留在朝廷,必得六部尚書之職,老聖人自然心悅,只聖人就不好動作的。韓承宗見父親沉吟不語,便試探問道:「父親,可是有什麼不妥當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