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因封妃大房齊心力 論親疏姐妹生嫌隙 (陸)
且說薛姨媽打發了人出去,只問寶釵瞧著可行。寶釵便也坐到她身邊來,笑道:「媽媽先放心罷,起碼這些日子,姨媽是不能再來的呢。」薛姨媽點點頭道:「也是你哥哥不爭氣,若他但凡好些,我何至於在親戚面前還要弄這些心思呢。別回頭讓你姨媽惱了就好。」寶釵細細勸道:「媽媽想的太過了了些。姨媽家大姐姐晉了娘娘,說來是個高興的事,親戚們不拘給了多少,都是個心意。哪有像姨媽這樣明著說要的?虧著咱們另有備下的,要不然這會子,真的到鋪子賬上現支銀子不成?」
薛姨媽一聽也有道理,只道:「你說的倒也對。我的兒,我只擔心你姨媽對你尚有想頭呢。從來了便沒口子誇你好,又說誰家得了你長久陪著都是高興的,又說宮裡娘娘也瞧你好。我想著,總不能和你姨媽弄得僵了,將來你真去了,怎麼和娘娘見面呢?」寶釵笑道:「我說媽想得多,媽就真想得多了。待我明年進去,誰知道娘娘是個什麼境況呢?只走一步看一步罷了。先時候,誰猜得到娘娘年輕的時候都沒熬出來,如今倒入了聖人眼裡呢?」又道,「咱們今日說的那樣不好,姨媽為著宮裡娘娘,也還是拿了去了。雖說是指派著璉二哥哥來,可中用不中用的且不說,那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呢。所以我跟媽說,姨媽心裡疼必是疼我們的,只是在自己兒女身後排的遠些罷了。」
薛姨媽嘆了一聲,未曾說話,寶釵知道母親一向耳軟心活的,並不想著一次就勸轉了她,只能細水長流著來的。不想薛姨媽忽然轉了話頭,只道:「不想著三丫頭倒是出落的好了,一張嘴倒要把黑的說成白的。只她這一說,你姨媽再拿銀子,倒連些愧疚不見了。我想著,那府里大房才記了嫡女上去,你姨媽不會是也有這心思罷,三丫頭這般上趕著巴結。」
寶釵拿了帕子,笑道:「只怕姨媽想的比媽長遠的多,這探丫頭要記成嫡女可比不得迎丫頭容易呢。姨媽今日見了三妹妹尚有這樣用處,兼著又聽話好用,若不能多多的用了,豈不是浪費了好人物呢。」薛姨媽一時不解,寶釵卻笑道:「媽媽以後必然就知道了,反正沒有咱家的事情,媽媽只當看戲就是。」
薛姨媽母女商議,這裡王夫人打發了金釧送了匣子回去,只說多日沒看見鳳丫頭了,不知境況怎樣,便帶著探春徑直到了鳳姐兒處來。鳳姐兒得了消息,忙忙得收拾了,扶著豐兒迎到門口來。
王夫人只道:「金釧前兒來送東西,我只聽她說,你這身子懷的艱難,心裡總放不下。這幾日又忙著娘娘的事,竟是才得了空。你如今可好些?」
鳳姐兒迎了王夫人並探春進來,又叫平兒送茶,才道:「倒累的太太惦記我,如今倒還好些,只是身上極懶,總不願意動。」王夫人卻道:「這倒是要用心些,咱們又不是用不起人的,只叫大夫來常看著。我記著你有大姐兒那會兒,倒比現在還能幹些呢。」鳳姐兒也指著平兒笑道:「正是呢。平兒這蹄子前兒還拿著我打趣,直說我將來養了哥兒,也必是個懶的。」說笑幾句,王夫人便道:「如今娘娘晉封,多少家的親戚都趕著來賀。就有那人來不了的,也備了極厚的禮,我瞧著也是替著娘娘高興的意思。只是我許久沒管著家,生怕這裡那裡不能周全,這幾日竟連覺都睡不好了。趕上進宮的時候,當著笑話兒跟娘娘說,娘娘卻又說我,現放著正經的管家奶奶怎麼不用?又說你最是個有成算的。我何嘗不是這麼想呢?再說,將來這家裡,總是你和璉兒的。」
鳳姐兒忙道:「我倒知道什麼,還不都是太太教了我的,倒值得娘娘誇我呢。」又嘆,「可惜我這身子不爭氣,偏這時候不好,若不然,趕上娘娘晉封這樣大喜,幫著姑媽理些事情,我是最高興不過的了。」王夫人想起當初蓉哥兒媳婦去了,賈珍求了來,鳳姐兒只恨不能上趕著應了的情形,深以為然。正要再說什麼,忽然門外豐兒進來,回道:「二奶奶,二爺派興兒回來說話,只要二百兩銀子急著使的,請奶奶不拘何處先拿了來用,過後再補上。」鳳姐兒聽了罵道:「到了他手裡的錢,還等著過後補上?不過嘴裡吃蜜,說甜話兒哄人罷。」一行說著一行又吩咐平兒,「你去看看我那嫁妝箱子里,可還有那陳年老舊的沒有?不拘什麼,先拿些兒當了銀子給你爺用罷。」
平兒應著去了,王夫人便道:「鳳丫頭,璉兒是個不著調的,你不管著他些,誰知道他在外面惹了什麼禍來?況你只靠著典當首飾,這日子如何過得?」鳳姐兒忽而垂淚道:「姑媽,我是知道只有你真心疼我的。只看我如今不管著家,不光家裡那起子眼裡沒主子的暗地裡起火,就是二爺也不好說了。整日里但凡我多說兩句,他性子起來,就要翻臉的。這兩日更厲害些,只說我若是生不出個哥兒來,就要休了我呢。」
王夫人正聽著這一句,忙要說話,只鳳姐兒發狠又道:「橫豎我如今便是豁出去了,拼著什麼都不要,只要這個哥兒平安生下來,我就什麼都足了。」王夫人便又不好再說,只嘆了一聲道:「既是這樣,你便好生養著。我仍是那句話,這管家的權,你什麼時候來拿我都給你的,可別讓自己太委屈了。再有,璉兒何時有了這樣大膽子,咱們王家的姑娘也是他能放在舌頭上隨便說的?我必要問了他,給你出氣。」
說著,平兒便託了兩個赤金鑲寶石的項圈來,瞧著是幾年前的老舊樣子,只道:「奶奶原來帶的那些,除了這兩個,再沒別的了。」鳳姐兒擦了眼睛,便揮手道:「那能怎樣呢?快些給外面送過去吧。少時耽誤了,回來又要尋事。」
王夫人一向見著鳳姐兒要強,不想這卸了權柄,有了身子,倒如此委曲求全起來。從鳳姐兒出來,帶了探春往自己院子里去,忽而問探春道:「三丫頭,你瞧著你鳳姐姐,比著從前,可是不是變了些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