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獻恩策如海謁聖人 議喜事智星教賈璉(陸)
且說黛玉主僕幾人說話,弦音只道天天辦喜事,竟是有了多大的喜事不成。不成想,年節過後,便真有一樁天大喜事落下來。
這日,正是賈政的生日,榮寧二府人丁齊聚,正在熱鬧的時候,突然就有人來報,宮裡內侍老爺來傳旨了。慌得眾人即刻停了戲酒,又散了宴席,大開中門擺了香案跪迎旨意。然這旨意卻只是教賈政即刻進宮,余者並未多說。賈政不及多想,只得換了衣裳,跟了傳旨的人進宮覆命。
賈母並闔家人都等的人心惶惶,深恐賈政做出什麼天大禍事,不時的派了人打聽消息。等了有兩三個時辰,方有賴大等人飛馬回來,教二門傳話裡面:說是老爺請老太太率太太等人進宮謝恩呢。此時邢王二夫人、東府尤氏、並薛姨媽及黛釵三春等,都在賈母處候著聽消息,賈母一聽謝恩,便知不是禍事,忙讓人叫了賴大進來細問端的。賴大隻道:「奴才們都是在外頭伺候的,只聽那位傳旨太監出來道喜,說咱們大姑奶奶封了鳳藻宮尚書,又加封賢德妃,後來老爺出來也這樣說,就請老太太太太們速去謝恩呢。」
賈母聽了心中極是高興,王夫人也喜不自勝,合掌念了聲佛,眼裡便要落淚,只急忙拿帕子沾了。一時家中有誥命者,賈母並邢王二夫人,及東府尤氏,都按品大妝,一溜四乘大轎,進宮謝恩去了。
只說得了這樣一樁天大喜事,一時榮寧二府車水馬龍,眾人無不得意熱鬧,這其中尤以賈璉忙到十分。他身上擔著家裡這迎來送往的差事,只差不能一個人拆成兩個用呢。正趕上韓承澤邀他到京郊騎馬去,賈璉便借著機會出來鬆散,見著韓承澤,只沒口子訴苦。
韓承澤人小些,也選了匹略溫順的馬,尚還要人牽著先慢慢走,此時只笑道:「二哥怎麼倒說這話?聽我父親說,聖人極寵令姐的,還讓她住了先時皇貴妃住的鳳藻宮呢。你便是新鮮出爐的國舅老爺,便是忙也是心裡歡喜罷。」賈璉只不悅道:「如今封了妃的又不是我親妹子,若是此時換了迎春,你看我不高興呢。若說什麼國舅老爺,正經的那一個還在老太太屋裡養著呢。我不過擔個名兒,倒累進半條命去!」
韓承澤騎得略穩了了些,便打發那牽馬的一邊候著,故作驚訝道:「原來璉二哥是知道的?果然二哥是聰明的,原不用人事事都說透了才知道呢。」說完自己倒先笑了。賈璉如今跟他極熟的,便也不那麼拘束,只嘆口氣道:「你如今看笑話倒是看得樂呢。我卻只覺得慌,如今元大妹妹熬出頭來,且一封便是妃位,二嬸那裡還不知如何作興呢,我要成事只怕更難些了。」
韓承澤卻道:「二哥忒小心了些。那賢德妃娘娘再如何尊貴,也身在皇宮內院,如何就管到家裡來。況且,家中種種,也還是爺們做的才算呢。除了皇後娘娘能恩蔭娘家,又有哪家子是仗著家裡姑娘起來的?」
賈璉道:「你說的是這個道理,只我們家裡卻不這麼想呢。為著娘娘體面,這些日子銀子便花的流水一樣,虧得鳳姐兒如今倒不管事,不然只怕還要花的更多呢。」
韓承澤奇道:「這又是怎麼說的?府上二房姑奶奶晉封,二嫂子倒比人家親娘更高興呢?」賈璉道:「哪裡是為著這個。若是鳳姐兒管著家,二太太便不管了人家艱難,只要好看為上,這賬上哪裡來許多銀子做這個?累得鳳姐兒倒要自己添補。如今是她自己管家,若不夠只能自己添,自然知道能省的就省些了。」自從夫妻兩個交了心,鳳姐兒如今不沾臟手的事,又辭了管家的差事,倒也曾與賈璉說過一二當時作難,賈璉便記住了,此時說與韓承澤知道。
韓承澤笑道:「果然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放到哪裡竟都是一樣的。依著我看,二哥考慮的很是,剩下的,只消想想如何躲了這差事就是。」賈璉勒了馬,道:「我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呢。只是家裡頭出了個主子娘娘,興的還不夠呢。我若說了這個話,只怕家裡老爺先就要打死我呢。」
韓承澤眼珠一轉,主意便有好幾個,只笑道:「既然是家裡伯父要攔你,不妨就先請了伯父替你去說呢。有道是上陣父子兵,二哥若然說動了伯父,豈不是如虎添翼?」賈璉一時驚訝的功夫,韓承澤已把自己所想說了出來,又道:「哥哥瞧著如何?」賈璉只笑道:「我承兄弟情意,若老爺果然肯了,倒是我的造化呢。」二人商量的好,一時便縱馬跑了起來,鬆散的夠了,才各自轉回。
這一晚回來,鳳姐兒見他便笑著過來請安道:「這是國舅老爺回來了?給國舅老爺請安,國舅老爺辛苦了!」說著自己便笑。賈璉也笑,看著鳳姐兒因為有了身子略見豐腴的腰身,伸手摸了一下道:「如今你也學會促狹了,若不是哥兒現在你的肚子里,只看爺怎麼收拾你!」
鳳姐兒又笑道:「我可是不敢呢,只是看著國舅老爺辛苦,怕累著了,特意叫廚房做了些應口的來,伺候著呢。」賈璉道:「果然二奶奶最貼心不過,爺可當不起你這國舅老爺,還是叫我二爺自在。」鳳姐兒啐道:「可是還有嫌皇家恩寵大的?我卻是頭回見呢。」賈璉笑道:「那是外頭人叫的,不過名兒罷了。再說,正經還有國舅老爺在裡頭呢。我算什麼?只聽說娘娘得寵,封了娘家父親兄弟的,誰曾見過倒越過家裡封了堂哥的?」
一句話說的鳳姐兒竟也無話可說,賈璉這話原是要去勸老爺的,存心只在鳳姐兒這裡試試,見她果然無話,心中一喜,又道:「更何況如今,連著二叔都還沒得什麼呢,咱們就只跟著嘴上高興些罷了。」
鳳姐兒一向是個愛繁華喜熱鬧的,家裡出了妃子娘娘,她心裡便高興到二十分去,只恨不得全天下都能知道了,再不想又被賈璉一盆冷水潑過來。靜下來細想,竟真是賈璉說的這樣道理,嘴上只不認輸道:「再怎麼說,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來,這可是家族裡出的娘娘呢。連著外人都來賀了,二爺自己倒先撇的乾淨。」賈璉道:「我何曾說過不高興呢,只是這高興也個度罷了。若是迎春此時封了娘娘,自己嫡親的妹子,我比他們興的還多呢。」
聽賈璉說起迎春,鳳姐兒忽地想起一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