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久別重逢
韓賽爾惴惴不安的看著眼前的一個小紙箱,裡面存放著女遊俠身上的所有什物。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期待,也明白這種模模糊糊的期待就像鏡花水月一樣不真實,但人就是這樣的一種生命——越失望越盼望。
箱子中的東西寥寥無幾,不像是一個戰士出戰時的合格標配。他服役的時候,宗教戰爭早已結束,各個正規宗教都像烏龜一樣嚴絲合縫的把自己蟄伏起來。沒有同密林遊俠這一橡樹議會有名的戰士集團對上過,但在演習中也做過針對性的訓練,所以對這個群體也有所了解。
「似乎是從什麼地方逃出來的,這衣服上的痕迹不太像是兵器傷,倒像是刑具留下的……」能夠晉陞聖恩騎士,韓賽爾絕對不是什麼庸人,他對同戰鬥有關的一系列痕迹都有極為敏銳的洞察力。
嚴肅而小心的檢視著幾件物品,就算不為了心中那個嬌小柔弱的影子,他也有義務對兩個莫名其妙出現在營地的人進行徹底的身份核實。
「這是……」韓賽爾的手在碰到一個髒兮兮的小布袋的時候停了下來。這應該是件對遊俠來說很重要的紀念品,現在卻已經變得臟破不堪,上面甚至還沾染著點點血跡。布袋小而輕,同衣物混在一起也不太容易發現,估計也正因為如此,方才被女主人保存下來。
韓賽爾的手按耐不住的顫抖起來,布袋上綉著一隻潔白嬌小的布谷鳥,看著那熟悉的印記,不知道已經多少年未曾流過淚的聖恩騎士眼淚像決堤的大河一樣奔流而下。「來,格雷特,這是給你做的糖果包,裡面的糖果一天只能吃一塊哦!」,母親的聲音、妹妹的笑臉似乎都在這一刻從他的心中活了過來,什麼教義、什麼恩典此時都像易碎的鏡子一樣四分五裂。
「小妹,我當年可是從這個小布袋裡偷了不少糖呢。現在,它又回到我手裡了,從今以後哥哥給你裝滿糖,吃不完的糖……」韓賽爾有些魔怔的喃喃自語道。在那些褪色的童年記憶里,糖果對身處密林深處的利昂一家來說算是一種稀罕物了。那是母親用自己家的牛奶和花生做的,粗糙而香甜,是兩個孩子最珍貴的寶貝。
儲物區的執勤牧師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營地名義上的最高長官在自己面前哭的像個月子里的孩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麻煩你,為我找些糖來,能裝滿這個布袋的糖,要牛奶混著花生碎的那種。」韓賽爾嗚咽的說,聲音都因激動而顫抖。
「呃……什麼……糖,我似乎沒聽清楚……大人?」執勤牧師額頭上冒出一陣冷汗,他覺得眼下的場景很不對。
韓賽爾抬起頭來,兩個眼睛有些充血,死死的盯著結結巴巴的可憐牧師。
「大……大人,我明白了。奶糖,很多奶糖,要夾著花生碎的那種,我……我這就去準備!」說罷,也不敢再看騎士那因為被打斷思緒而開始變得扭曲的臉,轉身就跑出儲物區不見了蹤影。
「醫護修女似乎說小妹是因為心理問題而暫時無法醒來,她到底經歷了什麼,是哪個混蛋做的?」韓賽爾心裡滿是當年那個小女孩無助的身影,而現在,身影正在和病床上那個銀髮少女漸漸重合起來。「格雷特,哥哥向你發誓,無論是誰做的,我一定要把他送上火刑架,用最惡毒的地獄火,灼燒他每一寸的靈魂,哪怕因此墮落也絕不含糊!」
「韓賽爾,醒來!」一道威嚴的聲音從他的腦海深處炸響。騎士不由打了個冷戰,多年的戒律修行總歸有些效果。韓賽爾終於從無盡的回憶和復仇的魔怔里醒了過來。
「老……老師,您怎麼來了?」
「營地里人心浮動,到處都在因為你的失態而沸沸揚揚,軍營竟然變成一個嘈雜的鄉村市場。身為領導者,你的作為實在太讓我失望了!」休姆斯一臉嚴肅的批評道。他早已經沒有了人類的感情,從無數個歲月前,為求長生墮入血海的時候,他便註定同人類那細膩的感情再無瓜葛。所以,他當然也就無法理解,為什麼堂堂的教廷聖恩騎士,在梵蒂岡也算是有名號的中層骨幹了,竟然會被一點兒親情給刺激的失態如此。他也不會明白,一個曾經被拋棄的孩子會有多麼渴望親人的存在和認同,尤其是像韓賽爾這樣在無數教條下禁錮了十數個年頭的孤兒。
「如果你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我只能向梵蒂岡申請撤換掉你的職務。」休姆斯的話在韓賽爾聽來一如既往的冷酷無情,倒也讓他徹底冷靜下來。
「給你一刻鐘的時間,立即、馬上把營地整理好。」休姆斯冷哼一聲,隨即落下一句話轉身就走。幾步后又稍稍停頓了一下:「好自為之!」
韓賽爾冷汗都出來了,師徒十幾個年頭,相處的日子不多也不算太少,但像這樣看到老師發怒,他還是第一次經歷。所以從頭到腳,他連大氣也沒敢出。
騎士當然不會知道,休姆斯的計劃正到了實施的最後階段,包括他韓賽爾騎士在內,整個營地的力量都是這隻血腥怪物心中有用的籌碼。他又怎麼會允許營地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自亂陣腳。
「大……大人,您要的糖果!」剛剛搜集糖果回來的執勤牧師戰戰兢兢的站在遠處沒敢靠近。實際上,整個營地都因為休姆斯這個實際統治者的憤怒而凝滯了半刻,直到苦修士那不起眼的灰麻布袍子消失在遠處的石質建築里,整個營地才算是又活了過來。
韓賽爾有些沒好氣的看著眼前這個抖得像篩糠一樣的牧師,不明白為什麼前線營地里會有這種膽小的角色。但還是一把奪過在空中隨著主人的手臂抖成花的糖袋,揮手讓對方離去。
「傳令兵!」他大喝道。
一隊正在巡視營地的武裝士兵迅速靠攏了過來。「還是這些瑞士兵比較值得依靠!」看著眼前有條不紊的兵士,韓賽爾暗自嘆道。幾千年來,教廷的直屬衛隊便一直由瑞士人擔任,這個內陸的山地王國,領民和阿爾卑斯山一樣帶著一種堅毅的山裡人性格,是可以同歷史上斯巴達人相互媲美的優秀士兵。
「傳令下去,全營整備,讓執法隊直接實彈上膛。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擅離崗位!」
軍營畢竟是軍營,即使是非戰時也是一樣。隨著傳令兵有節奏的跑步聲,整個營地立即安靜下來,空氣中都多了一絲崢嶸的味道。
韓賽爾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仰頭看了看漆黑如幕的夜色,想到剛才休姆斯的恐怖氣場,也便暫時熄了去找晨曦問話的意思。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回到醫療院。
「大……大人,您能來實在是太好了。您要求我們重點監護的女士醒了,正在同我們的人對峙!」剛進大門,迎面就見到一個年輕修女急匆匆的跑了過來。傳達的信息讓他立即向監護病房奔去。
透過監護室碩大的玻璃牆,離得老遠韓賽爾就看到他的妹妹擺出一副獵豹一樣的防衛姿態。「教廷的劊子手?無論你們怎麼花言巧語,德魯伊德的戰士也是絕不會屈服的!」
他推門而入,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即使已經休戰,但兩家的矛盾還是積怨頗深。特別是在黑暗的中世紀,在王權的扶持下教廷一家獨大。宗教審判所惡名昭彰,所作所為連地獄的魔鬼們見了都要膽戰心驚。不知有多少異教徒不論善惡就被燒死在火刑架上,其間受傷害最大的,便是在西歐和英倫土生土長的德魯伊德教派了。
如此經年累月下來積攢的仇恨,哪是一張紙質的和平協定就能平息的。「你們都先下去吧,我要和這位……嗯……遊俠女士單獨交流一下。」
幾位修女聞言便退了出去,一位年長者在出門時不由提醒道:「大人,她的精神似乎有些問題,對周圍的一切都有很深的戒備!」
韓賽爾心下一痛,不知自己這個可憐的妹妹之前遭受了多少磨難。點了點頭表示明了,順手提了一張椅子就大大方方的坐在了女遊俠身前,渾不在意一身要害都暴露在對方的攻擊範圍之內。
「這不是戰爭時期,你不是俘虜,我們也沒有惡意。恩……你是昨天晚上由一名東方男子送來的。」韓賽爾隨意的說道,盡量的安撫著對方敏感的情緒。「還有,這是梵蒂岡教廷位於黑森林東部邊緣的前哨營地,你可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遊俠的情緒明顯緩和了一些,知道了自己的來歷和位置,總比剛才一群人對著自己嘰嘰喳喳亂說一氣要好。
「能告訴我你的身份么?還有,那個東方人是誰?」她看得出,談話者不是什麼教廷的文職人員,而是實實在在的戰職者,身份似乎還不低。也正因為此,對方對自己如此不設防備,自己也不能做的太過分。於是也便收了作戰的架勢,靠著床邊坐了下來,只是關節依舊處在發力狀態。
「我是這片營地暫時的首領,梵蒂岡教廷聖恩騎士韓賽爾。至於送你來的東方人,我只知道他有潘德拉貢家族出具的身份證明,似乎是你們北議長洛林大人的弟子,如今正在營地休息,一會兒我可以帶你一起去見一下他。」
女遊俠忽然愣了一下,洛林大人的名字她是如雷貫耳的。至於韓賽爾,她總覺得對這個名字似乎格外的熟悉,又對自己特別重要,卻想不起原因。不由小聲問到:「韓賽爾騎士,我們以前認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