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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紅塵道場9

  溫茗反應了幾秒,緊接著,又接連抓起幾把散雪,朝著秦延砸過去。 

  這次,砸的是他的臉。 

  「你混蛋!你不是東西!你趁火打劫算什麼英雄好漢啊!」 

  秦延不躲不閃,就閉著眼睛,任由她砸,任由她罵。 

  溫茗見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心裡的氣更是不打一處來,她乾脆往地上一伏,整張臉貼在雪地上,破罐子破摔道:「反正我是絕對不會答應你什麼條件的,你別救我,可千萬別救我!讓我凍死在這兒好了!」 

  她的臉被冰雪一凍,很快就紅了,但溫茗悶著不吭聲,也不看秦延。 

  秦延雖然急著想打聽木強的消息,但也不忍心看她這樣折騰自己。 

  他走過去,想將她的滑板從樹叢里拉出來,但溫茗抖著腿,不願意配合,滑板本就卡得很牢,隨著她的動作,卡得更緊了。 

  「別鬧。」 

  「你別救我,別救!」她賭氣。 

  「好了,乖!別鬧了!」秦延下意識地脫口而出,說完,自己也失神了幾秒。 

  隨著他這句話,山林間頓時一片清寂。 

  「你剛說什麼?」溫茗摸了摸耳朵,怕自己聽錯。 

  秦延不答話,他伸手,一把按住了她的小腿肚,控制她不讓她亂動。 

  寒風蕭瑟,在一片冰天雪地里,他的手也暖不到哪裡去,可是溫茗卻覺得,他掌心裡有一種溫暖,正源源不斷地從她的腿部,輸送進她的身體。 

  滑板被拉出來了,溫茗的腿得到了解放,但是,她還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 

  「起來。」秦延說。 

  溫茗不動。 

  秦延對她伸出了手。 

  溫茗昂起頭。 

  秦延的手就在她眼前,那是典型的男人手,手指修長但不纖細,骨骼分明,一看就很有力量,和兩年前一樣。 

  她慢慢伸出一隻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另一隻手撐著地面,借力站了起來,她一站起來,秦延就收回了手。 

  溫茗搓了搓手心裡的觸感,一半失落一半滿足。 

  兩人有點尷尬地站著,面對面,卻不看彼此,山林里的風似乎都矜持溫柔了起來。 

  溫茗撣著身上的雪,說:「我沒力氣滑回去了。」 

  秦延往邊上看了看,不遠處就有一個纜車點。 

  「那就坐纜車回去。」 

  簡山滑雪場的纜車是最簡單的那種,一個長長的座椅,配置安全護欄,但四面漏風。 

  兩人並肩而坐,溫茗雙手抓著安全護欄,看起來有點緊張。秦延目視著前方,但他的餘光掃到了溫茗泛白的指關節,便不動聲色地往她身邊挪了挪。 

  溫茗感覺到秦延的靠近,這送上門來的福利,她自然也不會同他客氣,於是她一揚手,就把他的胳膊挽住了,緊緊的,彷彿永遠不會鬆開。 

  纜車徐徐向下,入目是壯美的雪山,盈盈白雪,在太陽的照射下發著光,就像璀璨而巨大的白玉。 

  溫茗歪頭,悄悄往秦延的肩膀上靠過去。 

  她能感覺到秦延的身體僵了一下,但最終,他無聲地縱容了她。 ——

  下了纜車,就有一個便利店。 

  秦延進去,買了一瓶水和一杯熱飲出來。 

  溫茗坐在便利店外的長凳上,摘了安全頭盔和護目鏡。她的臉凍得紅彤彤的,剛才觸地的那塊皮膚,顏色尤其深一點。 

  秦延走到她面前,把熱飲遞給她,自己擰開瓶蓋,喝了半瓶水。 

  「坐。」溫茗一手捧著熱飲,一手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 

  秦延沒坐,他隨手把水瓶放在長凳上,掏出手機,找到一張照片,亮給溫茗看。 

  「這個人你見過嗎?」他問。 

  溫茗掃了一眼屏幕,屏幕上的是個男人。 

  「你要找的是這個男人?不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秦延蹙眉,「怎麼聽你的語氣,你認識那個女人。」 

  「我不認識。但你不是認識嗎?兩年前,你第一次紋身結束的隔天晚上,我讓你別劇烈運動,你不還從酒吧帶了兩個姑娘回家嘛?」溫茗挑了下眉:「她不就是那其中之一?」 

  秦延回憶了一下。 

  溫茗所說的那個晚上,是他從酒吧救下蔣瑩的那天。 

  這麼說來,所有的一切都對上了。 

  溫茗看到的,就是蔣瑩和木強了。 

  「記起來了嗎?」溫茗問。 

  「嗯。」 

  「怎麼?那個女的是你相好啊?」 

  「別胡說。」 

  「還不承認。」 

  「我沒相好。」 

  「嘁,裝什麼正經,就算那個女人不是,我也不是?」 

  秦延語塞。 

  這女人真是牙尖嘴利,處處給他下套呢。 

  見他沉默,溫茗笑了,繼續確認:「你說,我是不是?」 

  秦延不理會她滿臉的壞笑,繼續說:「你再幫我認一下這個男人有沒有見過?」 

  溫茗掃了一眼,屏幕上是張證件照,紅底的,照片里的男人理了很精神的髮型,視線凝聚,面無表情,看起來特別正氣。 

  「見過嗎?」秦延催促。 

  溫茗湊近了,仔細辨認了很久,才確定這個男人就是那天樓道里遇到的那個凶神惡煞的男人。 

  本人和照片的氣質差好多。 

  「見過。就是我那天說的情侶里的男人。」 

  「你是不是聽到了他們說要去哪裡?」秦延記得,那天如果不是他打斷了溫茗的話,她接下來要說的,好像就是他們的去處。 

  溫茗點點頭。 

  「哪裡?」 

  「你要去找他們嗎?」溫茗不答反問。 

  「是。」 

  「你和他們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找他們?」她仰著頭看著他,明知他不會回答,卻還是忍不住問了。 

  果然,秦延思索了片刻,直接略過了這個問題。 

  溫茗撇了一下嘴:「你要我說也可以,但是,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 

  「你過來。」溫茗朝他招了招手。 

  秦延神色猶疑,充滿了戒備。 

  「哎呀過來。」溫茗跳起來,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大力將他拉過來,湊到他的耳邊,輕聲說:「無論你去哪兒,你得帶上我。」 

  「不行!」他推開溫茗,想也不想就拒絕。 

  「為什麼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沒得商量。」他板起了臉,義正言辭,不留一絲情面。 

  「那行,那你別問我,我也不說了。」她耍無賴。 

  「溫茗!」 

  「沒得商量。」 

  「溫茗。」他斂起厲聲厲色的模樣,聲音柔和了些,「你別這樣,我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她不領情,「你知道什麼是為了我好嗎?」 

  秦延別開頭,避開她那凌厲到好像能直擊人靈魂的目光。 

  「你如果想為我好,就不會不告訴我你是誰要去哪兒要去幹什麼!就不會讓我猜讓我擔心讓我找不到你。」 

  秦延握緊了拳。 

  她這字字句句,都是控訴,控訴的不止是現在,還有兩年前。 

  「對不起。」他沉聲道。 

  「好,我原諒你。」她一身的坦然洒脫,唯獨眼底還有一束光在較勁,「但無論如何,這一次,你得帶上我。」 

  「我不是去玩。」 

  「我知道。」 

  「跟著我會很危險。」 

  「不是有你嗎?」她瞳仁亮晶晶的,「你保護我。」 ——

  秦延坐在越野車裡,駕駛座的窗戶開著,他抬肘靠著窗檯,指間夾著一截燃了一半的煙。隔著煙霧,他看著後視鏡。 

  後視鏡倒映著一個女人的身影,那個女人背著雙肩包,從酒店裡出來之後,就徑直跑向了他的車,老遠,都能感覺到她的欣喜,也不知道是在樂呵什麼。 

  秦延抽了一口煙,感覺到手機在褲袋裡震動。 

  他掏出來,看了一眼上面的號碼,接起來。 

  「翰哥。」那頭有個女聲傳過來,是任玥。 

  「嗯。」 

  「查到木強的下落了嗎?」 

  「有點眉目了。」 

  「那太好了。你現在在哪兒?」 

  「我還在沁源,不過馬上會走。」 

  「要不要我陪你?」任玥試探地問。 

  秦延盯著後視鏡里的溫茗,她正在等紅燈,有點著急,好像怕他不會等她似的。 

  「翰哥?」任玥聽他不出聲,又叫了一聲。 

  秦延回神:「不用了。」 

  任玥沉默了幾秒,應聲:「好。」 

  「掛了。」 

  秦延正要掛電話,聽到任玥又「誒」了一聲。 

  他等了一下。 

  「你萬事小心。」她輕聲的,很溫柔地補了一句。 

  「我知道。」 

  秦延掛了電話,還沒來得及收起手機,副駕駛座的門就被拉開了,溫茗鑽進來,帶著好一陣冷風。 

  「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吧?」她把雙肩包塞到後座,「因為不知道要去幾天,所以我帶了點生活用品和換洗的衣服。」 

  「你的同伴呢?」秦延問。 

  「打過電話了,都交代好了。」 

  溫茗故作輕鬆地笑了笑,她沒告訴秦延,她挨了董凌凌劈頭蓋臉好一通罵。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接下來幾天,她都能和秦延在一起。 

  「那行。」秦延看著溫茗,「現在可以說了嗎?他們兩個去了哪裡?」 

  溫茗點頭:「看在你這麼有誠意等我的份子上,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吧。威林。」 

  「威林?」 

  「對,我聽到那個男人對那個女人說,他要帶她去威林。」 

  秦延沉思了幾秒。 

  「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溫茗側著身。 

  「威林有點遠,你確定要一起去?」 

  「當然了。」溫茗正色道,「你別想出爾反爾啊。我東西都帶好了,接來下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你也休想甩掉我。」 

  秦延的心頭莫名軟了一下。 

  可是傻姑娘,他要去的不是天涯海角那麼浪漫的地方,他要去的,是刀山火海啊。 

  「又怎麼了?」溫茗見他不動,催促,「快走啊,你不是趕時間嗎?」 

  秦延朝著溫茗靠過來。 

  「幹嘛?」溫茗正襟危坐,生怕他忽然又變卦將自己趕下車。 

  秦延沒說話,默默地拉過了她的安全帶。 

  「吧嗒」一聲。 

  溫茗感覺自己的心也落回了原位,頓時就踏實了。 

  「你不會趕我了,對吧?」溫茗笑。 

  秦延發動車子,輕輕帶了一腳油門,他沒有回答,但這就是最好的回答。 ——

  越野車一路往東。 

  秦延走得是林疆線,一路上,雪山連綿,放眼望去,就像是被風吹皺的白色綢帶,安靜里隱約藏著一絲動感。 

  除了雪山,還有山前的人家,那些星羅棋布的小樓,騰著裊裊炊煙,也融進了這意境悠遠的畫卷里,讓這神秘綺麗的畫卷多了一絲煙火氣息。 

  「北疆可真美。」溫茗不由感慨。 

  秦延不出聲。 

  這地方是很美,但美麗和安謐的外表下,卻長著很多不為人知的毒瘤暗瘡。多少年來,無數緝毒警察在這裡灑下熱血,但熱血和生命也無法根治這惡病。儘管如此,他們依然走一批,來一批,只是為了扼住這發病的圈子,並努力讓它越來越小。 

  「你兩年來一直生活在這裡嗎?」溫茗問。 

  「嗯。」 

  「那你應該對這裡很熟悉了吧?」她降下車窗,指著不遠處一座低矮的小山,「考考你,那座山叫什麼名字?」 

  秦延正開車,草草掃了一眼,說:「孤鳴山。」 

  「為什麼叫孤鳴山?」 

  「聽說是取自李紳的詩。」 

  「哪句?」 

  「獨有西庭鶴,孤鳴白露天。」 

  溫茗搖搖頭,「我沒聽過這句詩。李紳的詩我只知道那一首,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秦延無聲地勾了下唇,她背詩的樣子,像個小學生。 

  「你笑什麼?」她看到了。 

  「沒什麼。」 

  溫茗沒計較,她繼續趴在窗台上,望著窗外,忽然,又對另一條河產生了興趣。 

  「那是什麼河?」她轉手拍了拍秦延的胳膊,興奮地叫著。 

  秦延無奈:「我在開車。」 

  「哦。」 

  「而且,我也不可能每座山每條河都叫得上名字。」 

  她失望地耷拉了一下嘴角:「那多沒勁啊,這一路上,我還指望你當導遊呢。」 

  秦延:「……」 

  原來,這才是她的目的。 

  溫茗隱約覺得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話,連忙轉過臉來補救:「當然,看風景是次要,最主要的是看你。」 

  秦延還沒出聲,她已經關了車窗,自然而然的把目光轉向了他。 

  她的目光熱烈而張揚,想要他的慾望,半點都不掩藏。 

  秦延被她看得不自在極了。 

  「別看著我。」 

  「為什麼?」 

  「影響我開車。」 

  「有那麼在乎我的目光嗎?」她眼底閃過一絲狡黠,「如果你說在乎,我就不看了。」 

  秦延一時接不上話,索性便由著她了。 

  過了會兒,他的餘光看到,她掏出手機,對著他拍起了照。 

  「你幹什麼?」秦延用手擋了一下。 

  「拍個照留念。」溫茗說著,已經「咔嚓」一下按下了快門。 

  窗外火紅的夕陽,悄無聲息的為他稜角分明的側顏加了一層濾鏡。 

  畫面里的他,是那麼的俊朗,又那麼溫柔。 

  「刪了。」他說。 

  「為什麼呀?」 

  「我不喜歡拍照。」 

  「又不給你看。」 

  「……」 

  溫茗把手機揣回兜里,望著遠方的山巒和雲彩,思緒起伏。 

  兩年前,她最後悔的就是沒有留下一張他的照片,以至於她往後的時光,想要睹物思人,都沒有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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