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藕精(三)
我被他們扛回了小桔山。
小桔山上有一座小茅屋,還未進屋,我就聽見有女人在狂怒地罵人:「別動!老娘叫你別動!知道疼你還跑出去浪!這還只是活屍粉,哪天給你撒點溶屍粉你試試!給你說了一百遍,你現在有實體、有實體,不能亂來,你就當耳旁風!我太累了!我真是太累了!小觀花丟給我的這是一個什麼爛攤子啊!——站著!」
那女人好像後腦勺長了眼睛,沈子昂和玄都偷偷摸摸地進去,一點兒聲都沒有,她竟然聽見了。
倆小孩兒把我扔在一旁,恭恭敬敬地低頭站在那裡,揣著雙手。偶爾交換一下眼神。
「哪兒去了?」那女人好像在給一個看著像藕一樣的東西上藥?我一下子明白過來,這不就是昨天晚上那個女人嗎!那、那就是那個藕精!這倆小孩兒,跟藕精是一夥兒的?!難怪剛開始找「打藕英雄」呢!原來是要報復我!可惜我現在被那沈子昂點了大穴,一動都不能動!
那女人一邊上藥,一邊道:「一天到晚的不見人影!家裡有刺啊?!你們一個個的非得往外跑?!找了這個丟了那個,剛抓回來這個,你們倆又跑了!有完沒完!你倆要再跑,趕明兒我把你倆的腿給剁下來泡酒!看你還怎麼跑!」
我後背滲出一滴大汗——真是個兇狠的女人。落在她手上的我會怎麼樣……會被拆骨扒皮,炒了吃嗎?
那女人給藕上完了葯,強行給藕穿上衣服,藕似乎不大高興,不想穿,「我一節兒藕,你非得給我穿什麼衣服啊!」
女人不分青紅皂白地給了藕一捶:「給老娘穿上!一想到天天對著的是你的裸體,老娘就想吐!」
藕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女人轉過身來,順手抄了一根棍子就朝沈子昂和玄都走來,剛要發作,忽然看見了站在後面呆若木雞的我。為了自己能死得好看一點兒,我擺出了一個可愛的表情。
那女人跟傻了似的看著我,沈子昂連忙獻殷勤一般湊到女人身邊,指著我歡快道:「快看我撿回來一個什麼好東西!」
沈子昂還是挨了一棍子,委屈地站到旁。
那女人端詳著我,藕精這時也湊了過來,他歪著腦袋,上下打量我,一臉的不可思議。他倆疑惑地對視,又看向我,異口同聲道:「小觀花——?」
我這是頭一次看到藕的正臉,真是挺奇怪的,就是……一張人臉,嵌進了一節藕里。可為了不唐突,傷了它的自尊心,我儘力壓制住自己的嫌棄。
沈子昂這時跳出來,對他們道:「師父什麼都不記得了,連我和玄都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是從西洞庭來的,要找一個什麼小道士……」
「西洞庭……?小道士……?」女人一臉的不理解,她看向藕,「她不是被釘在了天門山山頂嗎?傅老二設結界封了那個山頂,怎麼會從西洞庭跑來呢?」藕搖搖頭。
她站過來,敲了敲我的腦袋:「這失憶又是怎麼回事?當時沒傷著她腦袋吧?」
藕聳了聳肩:「我哪知道。我當時都快死了。」
女人獨自嘀嘀咕咕:「當時我趕到天門山的時候,結界已經起了,無道派還派了人守在山腳……我當時打聽到的消息,的確是無道派損失慘重,多虧了教主力挽狂瀾,將妖物釘死封印在了天門山山頂……」她又看向我,「可是怎麼……跑這兒來了……?十六年了……怎麼忽然冒出來了……」
沈子昂道:「你和成懿昨天晚上沒遇見她嗎?她就是那個』打藕英雄』來的。」
我真是謝謝你八輩祖宗。沒事你提這茬幹什麼。我尷尬地笑笑。
那藕忽然就怒了,跳到我面前來,白白的臉蛋甚至氣紅了:「小觀花!你這就不地道了!不管你還記不記得我,咱倆是結過血契的!你怎麼能向我下手呢!你看我這皮燙的!」它很是委屈,眼淚在眼眶裡打轉,「我是為了誰才搞成這樣的啊!你太沒心肝了!嗚——」
「血契……對啊!你們結過血契,你昨天晚上沒有感應到她?!」女人問。
藕皺眉想了想,搖了搖頭。
女人越發糊塗了,她給我解了穴,繞著我打了幾轉,我鬆了松筋骨。女人道:「應該是小觀花沒錯了……神態……動作……世界上就算有像的,也沒這麼像的……可是——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嗎?我?不記得了?他?也不記得了?」她指了指自己和那根藕。
我搖了搖頭。
他們倆我沒什麼印象,可是那個玄都我好像依稀記得一些……
「……桃花又叫玄都花,不如你就叫玄都好了……」
「你說什麼、?」女人忽然激動。
我又重複了一遍:「……桃花又叫玄都花,不如你就叫玄都好了……」
叫玄都的小姑娘蹦過來,歡喜道:「恩人、恩人你記得我啊?!」
藕把玄都扒拉開,一臉的委屈:「你連她都記得,你不記得我?!」
說著倆人吵了起來,沈子昂在一旁勸架。
那女人揉著太陽穴,找了一張凳子坐了,對我道:「你看看你給我留的一個什麼爛攤子……天天的吵,吵個沒完,天天的闖禍,沒有一個省心的……我真是心力交瘁了……」
看起來,我好像以前真的跟他們很熟。我挨著她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
她忽然笑起來,我莫名其妙地看著她。
她道:「你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但行事作風還是很小觀花,太沒頭沒腦了。這環境下,你不該先問問我們到底是誰嗎?」
我放下水杯,這很難理解嗎?「我渴了,當然是先喝水了。」我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們是誰了。」
女人道:「我是秦艽,這節藕是成懿,這倆你認識了……我們……」
秦艽一直說到天黑,才給我說清了原委。
大略我是懂了,她和成懿都是鬼仙,成懿在天門山一戰為了救我,損了道基,為了救成懿,她沒有辦法,又不能讓他附生人,只好暫且令成懿附在藕上,想著哪吒既然能活,成懿搞不好也可以。成懿是我收的鬼仙,已經損過一次修為,按理說第二次道基被毀,是救不回的,但他命大,還是被救回來了。但後遺症是,他暫時脫不了藕身,修了十六年還是一節兒藕,自由之期遙遙無望。
玄都是桃花精,是我從棋盤煞域中帶出來的,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留著以後再說。至於沈子昂,是我收的徒弟,也是秦艽老情人沈之星的轉世,這一屋子裡面唯一的人。
他們也問了我的遭遇。
「可惜我記得的不多,只知道自己醒來的時候是在西洞庭,後來就在西洞庭生活。有一天忽然想起來,以前的自己一直在找一個「眉清目秀、身高八尺、穿著一身藏藍道袍的小道士」,想必這個小道士能知道關於我的過去,於是就離開了西洞庭,誤打誤撞來了金陵,然後就遇上了你們。」
秦艽聽完,很是不解,喃喃道:「你怎麼會在西洞庭醒來呢……難道是傅老二偷偷將你帶回了西洞庭……?」
我問她:「你們既然跟我這麼熟,那應該知道我要找的那個小道士是誰吧?他現在在哪裡啊……?」
秦艽和成懿面面相對,迅速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秦艽道:「你在西洞庭待過一段時間,難道,沒見過無道派的教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