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藕精(二)
那官兵將信將疑,看我瘦瘦弱弱的,不知道做不得做得數。
我只好再加點碼。
我呢,抓鬼的本事呢,著實沒有,但騙人的本事還是湊合的。
我道:「官爺,我在西洞庭的時候,就是做捉鬼生意的。我爹呢,號稱西洞庭捉鬼第一人,不瞞您說,什麼蓮藕精,西洞庭是大把,我爹經常沒事就抓一個來給我養著玩兒,我從小玩兒著長大的,要說收伏它,就更是不成問題了。」
那兩個官兵眼睛一亮:「此話當真?」
我信心十足:「要是抓不著,再把我下大獄也不遲啊。」
倆人一對視,這事成了。
到了夜裡,官兵收到風,說是那蓮藕精在覆舟山泡溫泉,我們便急急趕去。
我一路上都在找機會偷溜,可是官府好像確實是很重視抓這蓮藕精的事,去了不少人,我一路上都沒找到偷跑的機會。
到了覆舟山,那群大老爺們兒忽然慫了,把我推上前:「去、快去!抓了蓮藕精,就將功抵過、放、放了你!」
月黑風高的,這覆舟山晚上看著還真是有點瘮人。可瘮人歸瘮人,我瞅著這群大老爺們兒也是好笑,那蓮藕精它再厲害,不也是節兒蓮藕嗎,到底在怕什麼啊?抓住了就拿它煲湯,抓不住它還能咬你一口是咋的?
我翻了個白眼,大步向溫泉走去。
遠遠地望著,泉水氤氳中,果真是坐著一根白白嫩嫩的蓮藕,這藕吧,平時肥料應該吃得挺多,長得是白白胖胖的。可從後面看,和普通藕節也沒啥區別,除了個頭大了點兒,也沒甚出奇的。可我就著月光再仔細瞧,這藕確實又跟普通藕有不同之處——
它的後背上,印著一個紅色的印子,那印子的模樣……十分像一朵梅花。這年頭,連藕都有文身了。
我拿著官兵給我的漁網,瞧瞧地走進那隻藕,想要趁它不注意,給它網住。這樣甭管是抓得住抓不住,我也算是盡心了,他們也該免了我蹲大獄才是。
我撲上去,那藕似乎泡的正舒服,在打瞌睡,一下子就給它框住了。那蓮藕精嚇了一跳,罵罵咧咧開始掙扎。說是不怕,可是我長這麼大,這還是頭一回看到蓮藕成精,還哇哇叫喚,心裡還是有些打鼓。我急急地往山下退,卻發現,那藕精根本掙扎不出來。
我又仔細辨了辨,那網上好像被撒了什麼東西,在月光下晶晶亮的,蓮藕精一碰到那東西,就尖叫,好像很疼的樣子。
可就我這麼一個遲疑,事情就壞了。那蓮藕精掙脫掉了網子,轉身就來抓我。罵人的話是不絕於耳,我也是搞不懂,這蓮藕成精之前是種在哪兒的,怎麼會這麼多罵人的話。
它的藕胳膊一下就提溜住了我的衣領子,勁兒還挺大,「老子就搞不懂了,老子就是在這兒泡泡水,你們怎麼就這麼看不得老子好啊?還網我!還在網上撒活屍粉!瞧給老子這皮燙的!老子今天要不扒了你們的皮,老子就不叫成——」
「蠢東西!還不撒開!」
就在我以為我英年最終會葬送在一節藕的手裡時,忽然傳來一聲女聲,聲音很是霸氣,就像訓兒子一般。可是我四處望了望,沒看見人。
但藕卻很聽話,真的就撒手了。
然後我就看見那藕被提溜起來,被拖走了。那女聲還在繼續罵:「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老老實實在小桔山待著!好好補你的道基!你非要跑出來!你是有九條命啊?!還敢傷人!你是不求修道了啊!那倆兔崽子不省事!你一百多歲了你也不省事!你們是想氣死老娘啊!走!跟我回去!」
我抱頭蹲在原地,直到他們走遠,我才鬆了一口氣。後來我發現,不是我不想跑,而是我腿軟得根本動不了。
當然,這事不能讓那幾個蠢官兵知道。他們還以為是我抓了蓮藕精,直問我蓮藕精哪裡去了。我拍了拍胸口告訴他們:「蓮藕精道行不夠,已經被我打得灰飛煙滅了。」
他們居然信了。
敲鑼打鼓地回去通報衙門,縣爺連夜嘉獎了我,封了我一個「打藕英雄」。英雄不英雄的我倒不在意,縣爺請吃飯我倒是很高興。抓我的兩個官兵說,明日會請縣衙的官廚給整一桌宴來款待我。
我在衙門公房裡睡了一夜,做夢都惦記著金陵廚子的大宴。
可我萬萬沒想到,居然給我整的是全藕宴!我只好一個勁地吃藕,一個勁地應酬縣爺。
吃完飯,此地不宜久留,萬一抓藕的事穿幫了,我就是吃不了兜著走。
趁人不注意,我溜出衙門,心想著出城避避風頭。可剛出衙門口還沒走幾步,就被倆人給堵了。
一男一女,年紀嘛,約和我相仿。
二人跟山大王一樣忽然蹦出來,問我是不是「打藕英雄」,我還沒回答,男孩兒一看見我,忽然就哭了,撲過來抱著我的褲腳,那是一個嚎啕大哭,像見了親娘一般:「師父?師父啊?你是師父嗎?哇——」
女孩兒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也撲過來抱著我的另一褲腳嚎啕大哭:「恩人——恩人你不是被釘死在天門山了嗎?你怎麼在這裡啊?哇——」
男孩兒聽了女孩兒的話后,忽然停住,往後一撤,沖著我一頓打量,然後將女孩兒拖到一邊,倆人一頓合計,然後問我:「你,你是誰?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聳聳肩,這倆怪東西,我是誰,我在哪裡關你們什麼事。
「不好意思借借,趕時間。」我推開他們,繼續趕路。
男孩兒好像會功夫,一躍便至我面前,大字排開,攔住我的去路:「我們在問你話呢!你怎麼跑了!」
哎。真是難纏。可是你問我的問題,我實在是自己也沒有答案啊。
我只好說:「我沒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叫什麼,我只知道我現在要找一個眉清目秀、身高八尺、穿著一身藏藍道袍的小道士,你見過嗎?」
男孩兒眼睛很深,直勾勾地望著我,竟像是呆了。我也不太懂啊,我這種長相是不是在金陵格外吃得開啊?
「沒見過就麻煩你讓讓,我趕時間。」我推開一頭呆鵝。
這次是兩個人一起攔在我面前,女孩兒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哭道:「恩人,我是玄都啊恩人,我長大了變漂亮了,你就不認得我了嗎?」
我停下來,抬頭看他們。聽這話里的意思,他們好像認識我?
「你們認識我……?」我疑惑道。
男孩兒走過來,抱著我的胳膊,哭著道:「師父,你不認得我們了嗎?我是沈子昂啊!你最愛的徒弟!」
我緩緩地搖搖頭,慢慢地在心裡出一個巨大的問號。我上哪兒收了這麼大一個徒弟。
「我從……西洞庭來的,以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我不動聲色的把胳膊從沈姓小哥的手中抽出來,打了個寒噤。
誰知他又迅速地抱住,動作十分熟練,「你不認得我們了,那連成懿你也不認得了嗎?那個藕——你不是見過的?你沒有認出他來嗎?你們可是結過血契的!」
藕……?我越發聽不明白了。可我漸漸地搞明白了,這倆人,腦子不正常。
我一面應付住他們,一面悄悄地往後退。然後趁他們不注意,「嗖——」一下往後跑。
可是跑了兩步,忽然跑不動了。腳底下好像被什麼困住了。怎麼用力跑都是原地不動。
沈子昂站到我面前,一臉無辜相:「師父,你跑什麼啊?」
我絕望地嘆了一口氣,看了看腳底,橫七豎八地畫著一些線條,好像是一個什麼陣。
行啊,有本事啊。
我被這小子不費吹灰之力地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