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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藕精(一)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只知道醒來的時候,全身像快散架了一樣。

  我對這個世界充滿了陌生感,我身邊沒有一個人,我腦子裡是一團漿糊,有些影子飄來飄去,可我抓不牢。

  我在西洞庭停留了一段時間,交了幾個朋友,有打漁的,賣肉的,賣花的,他們都很和善,可那裡似乎也不是屬於我的地方,沒有人能說出來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有沒有親戚朋友。這種一片空白的感覺可太難受了。

  譬如就有幾個壞東西,冒充是我親戚,想騙我的錢,好在我沒有錢,除了右手中指處戴的一個破鐵環子,身無長物。那幾個壞東西看沒有什麼撈頭,也便放棄了。但這件事提醒了我,我得找回我的記憶,不然,總會像白痴一樣被人騙的。

  那是我在西洞庭待的最後一個晚上,那個晚上,我忽然想起來了一點什麼。

  是一句話。

  那句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最後好像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有沒有見過一個眉清目秀、身高八尺、穿著一身藏藍道袍的小道士?」

  這個小道士是誰?長什麼樣?是哪裡人?和我有什麼瓜葛?我仍舊沒有記起來,但是既然他頻繁地出現在我的腦子裡,我又那麼急切地想要找到他,那想必他與我是關聯甚深的。

  於是第二天一早,我就打好包袱,穿了一身小子服,準備出發了。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就是鄰里送我的幾件衣服罷了。聽說我要走,我那幾個賣肉賣花的朋友挺難過,可是也攔不住我,便送了我一些肉和花兒和魚,魚肉讓我路上吃,花兒可以插在頭上,顯得喜慶,不容易挨打。

  賣肉的朋友說:「你又沒什麼本事,一天天的只會混飯吃,出了西洞庭,還沒找到那個人就先餓死了該怎麼辦?」

  賣花的朋友使勁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打漁的朋友面色更凝重,他看著我,道:「吃這件事我倒不擔心,以她的造詣,坑蒙拐騙總能弄到吃的。我擔心的是她這張嘴,出去了,外面的人都兇惡得很,她一張口說話,恐怕就會被人放狗咬啊。」

  另外兩個哈哈笑起來,表示同意。

  我撇了撇嘴。

  哪有那麼誇張。

  我有那麼招人厭么。

  其實我明白,他們無非就是不捨得我走。可我終歸是要走的。哪能一輩子活得糊裡糊塗呢。萬一我是什麼達官貴人的女兒,流落在了西洞庭這個窮酸的地方,我要是不找回去,少了我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女兒,我爹不得哭死嗎。

  他們一步又一步地送我,眼看就要送出城了。

  要不是遇上新教宗出行的隊伍,他們恐怕真的是要把我送出城外屋裡才作罷。

  新教宗是無道派的新教宗,這無道派據說內亂了好多年,今年才選出一個新教宗來,是個胖子。新教宗出行的隊伍很是壯觀,兩頭仙鶴開路,四頭麒麟侍奉在側。據說是要上京。

  西洞庭以無道派為尊,新教宗出行,自然是萬人涌動,送行的人山人海。我的朋友們被擠得不勝其煩,最後只好放棄。他們交代我最後幾句話,便不再啰嗦了。我順著出行的隊伍,跟著送行的人群一起出了城。

  出來第一天,我還有點不太適應,一下子身邊沒有了朋友,自己又什麼都不記得,些微有點恐慌。但是出來得久了之後,我就把這種恐慌拋諸腦後了。因為外面的世界真是太精彩了!

  在西洞庭每日吃魚蝦,都快給我吃吐了,這金陵城的小吃可太多了!這鴨血粉絲湯、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燒賣、鵝油酥、翡翠包、桂花糖山芋、軟香糕!每一樣都太好吃了!

  尤其是這軟香糕,甜甜糯糯的,可太好吃了!可不知為什麼,我吃著吃著就有些難過,東西還是好吃,可是吃著吃著就好像有什麼很悲傷的東西進入了我的腦子。搞得我一頭霧水。

  結賬的時候我終於明白了。是什麼悲傷的東西。

  ——錢不夠!

  誰能知道,金陵的物價這麼貴呢?!

  於是我只好,三十六計,走為上。我留下幾個銅板,趁老闆和小二不注意,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可是才跑了幾步,就一下被巡防的官兵抓住,摔了個狗吃屎。

  店老闆跑過來,指著我罵:「你以為這還是早幾年內亂的時候呢!新皇登基都十六年了,如今天下大治,哪裡還有你種小賊猖狂的份兒!」又對著巡邏的官兵極盡諂媚:「爺幾個累了吧,上小店喝碗茶去?」

  打頭的那個將我一丟,去喝茶了。他的兩個手下提溜著我,把我押回衙門。

  我悻悻地求情:「官爺,我是鄉里來的,當真不知道這金陵城物價這麼貴,我不是想吃霸王餐的,你去看嘛,桌子上還有我留的銅板呢——官爺,您就行行好,一頓飯的事兒,何必還把我關大牢呢?關了大牢,您還得管我的飯,那不是更麻煩嗎,您說是不是?」

  那兩個官兵充耳不聞,我一再哀求,有一個才搭茬兒道:「小子,如今的世道,不同以往了,頂上這個——」他拿手指往上指了指,「定了新法,官員兵吏要是瀆職,斬手、斬腳、斬頭的都有。你說,為了你吃霸王餐這麼小一檔子事,搭上爺們兒幾個斬手斬腳,值當嗎?我看你還是閉嘴吧,到了牢里,趕緊的給你家寫信來贖人,否則,牢底坐穿吧你!」

  大城市不愧是大城市啊,咱們西洞庭可就沒這麼嚴苛。我跟賣肉的幾個少說偷蒙拐騙的事也幹了不少,也沒見得是要人牢底坐穿的。

  可我這孤身一人,給誰寫信,讓誰來贖我呢?總不能寫給賣肉的那幾個吧。遠水救不了近火不說,剛出來就鬧這麼一檔子事,還沒跑脫,我這面子往哪兒擱。

  兩個官兵提溜著我回了衙門,衙門二院里正坐了幾個歇中午的小吏,見了他們揚手打招呼:「這又是犯了什麼事兒了?」

  一個答:「吃東西不給錢,寸的,兜頭就給頭兒撞上了。」

  另一個問:「李頭兒,最近有什麼好活兒想著點兒兄弟們。抄妓院、賭坊的,帶著點兒兄弟們。抓這麼些小賊,啥時候是個頭啊——」

  那李頭兒年紀大些,正就著花生米喝酒,鼻頭紅紅的。他打了個酒嗝兒,道:「想往上爬?行啊小子。爺們兒最近有單事兒,棘手得不得了,你要是能辦了,甭說我,就縣爺城守都得對你豎這個!」他豎起大拇指,又打了個嗝兒。

  揪著我的官兵來了興緻,提著我湊到李頭兒身旁,問道:「什麼活兒,您倒是說呀。」

  李頭兒吃了幾顆花生米,喝了幾口酒,故弄玄虛了半天,才道:「金陵城裡的蓮藕精——你聽沒聽過?」

  那官兵一怔,「聽過聽過、不是說,請了許多道士去抓的,怎麼,還沒抓著?」

  「抓著個娘!要抓著了,你爺爺我還能發這愁?!道說也是怪了,不過就是個蓮藕精,滿金陵城這麼多道士仙姑的,怎麼就拿它沒轍。那東西肆無忌憚的,葯山寺、玄武湖、覆舟山它是去了個遍,有一回還有人看見它在大街上吃酥油麻果呢!嚇壞了不少小孩兒!咱們金陵城是什麼,那可是南都!是皇爺做皇子的時候坐鎮過的地方,是潛地!如今出這種邪門事兒,傳得是風風雨雨,這保不齊就會傳到京都去,若是上頭知道了,怪罪下來——嘖嘖嘖,以咱們皇爺的脾性,縣爺城守頂紗難保哦!」

  「這麼嚴重……」那官兵喃喃道。

  他倆人合計:「雖說辦成了是個肥差,但咱倆又不懂抓鬼捉妖的,這事還是不能攬上身……走吧走吧……」

  說著,提溜著我往牢房走。

  我心生一計。

  扯了扯那官兵,道:「官爺,我家傳就是抓妖鎮鬼的,我要是能抓著這蓮藕精,能不能將功折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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