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沙場秋點兵
「這都成個啥樣?鬆鬆垮垮的,中午沒睡醒嗎?」宋元夕叉著腰大步走在前,發問道。
「可,可能他們早上練得太累了。」張默然小步跟在後面跑,抹著頭上的汗。
「還有這,這也能看?那鼓都要敲破啦,這幫人還集合得慢慢吞吞的,這是當兵還是養老來了?」宋元夕連連搖頭。
張默然在後面耷拉著頭,回答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細不可聞。
這已經一個早晨了,宋元夕就這麼跑到禁軍軍營裡頭,輕車熟路地打著轉巡視軍隊。如今的禁軍頭頭,殿前指揮使張默然在後面小步跟著,聽著宋元夕把偌大個禁軍數落得一無是處。兩人轉到了晌午,宋元夕毫無疲乏之意,張默然只好摸著乾癟的肚子,頂著烈日冒著一身臭汗,繼續挨罵。
「為啥幾個營的兵都在練進攻的陣型?」宋元夕一開口,張默然又是一陣頭昏腦脹,「他們去邊關嗎?這就練、練、練,練個什麼勁兒。」
「之前禁軍是太子殿下操練的,所以操練的還是殿下在時那一套。」張默然小聲嘟囔道。
「趕緊改了吧。呆在京城,當然是練守城攻城最為必要。這守城的石弩都壞得七七八八的,你們打算拿什麼守,拿嘴嗎?」宋元夕回頭瞪了張默然一眼,對於其工作成果實在惱火。
這一眼把張默然瞪得一哆嗦。
「還有這些兵裡面,怎麼老的老小的小。那個小屁孩兒,多大呀就在這兒混飯吃,怎麼挑的人?」宋元夕掃視一周,又有了新的不滿。
「之前精銳部隊都被太子調殿下走了,剩下的自然這樣……」張默然說,接著又趕緊補充道,「我們已在徵兵了,這段時間就調整,剔除冗餘,達到太子殿下定下的標準。」
「太子,太子,怎麼就知道太子。」宋元夕撇嘴說道。
張默然已然被罵得底氣全無,這時只以為「太子」兩字也讓宋元夕不滿,低著頭不敢再說話,生怕再說錯什麼。
宋元夕轉頭看見他這幅緊閉著嘴巴委委屈屈的模樣,給氣樂了,解釋道:「不是說太子殿下的治軍不好,只是因地制宜、因時而動,這支隊伍才是有用的,不能躺在原來的地方不挪窩不是?」
她嘆了口氣,小聲嘀咕道:「與你說的這些,不也是殿下教給我的。」
說話間,兩人來到練武場的瞭望台上,這裡視野開闊,能俯視全場,只見烈日之下,士兵們端著長矛,高聲喊著捉對廝殺。宋元夕知道,這支隊伍也沒有其數落得那麼不堪,只是離扛起守衛好禁城的責任還差那麼一段距離。
可就是這一段距離,讓宋元夕心中隱隱不安。
江風南那天夜裡拿言語激她來禁軍練兵時,這種不安就縈繞在了她的心頭。她不是覺察不出來江風南這個腦子裡繞著山路十八彎的人精是故意在激她,可這舉動有什麼深意,她猜不出,又害怕胡亂揣測出一些東西來。但她還是甘願上了江風南的套,大概因為想來練練兵沒有害處,而且對方是江風南。
宋元夕與張默然俯視下方,都陷入了沉思,終於張默然先開了口:「元夕你還記得嗎?當年就是在這兒,我陪著太子殿下,看你與千戶們在下面的比武場里比試。那些來挑戰你的人,不論他們是力大如牛還是魁梧如山,都不是你的對手。你的身影快到模糊,哐哐幾下,我都沒看清楚,對方便趴在地哀嚎,惹得殿下連連誇讚,說你占著這一個『快』字,可是誰都奪不走了。」
「我記得。」宋元夕拉回神思,也想起了從前。「那時我與殿下還不熟,還以為殿下就是個只會在高處指手畫腳的草包。」宋元夕把自己說樂了,「誰曾想,殿下一出手,我便敗了。」
說著說著,宋元夕悠悠一聲嘆息,若是太子殿下還在,這裡哪能是這般蕭條光景?必然氣勢如虹,人煙鼎沸,熱鬧非凡了吧。
提起了太子王梁,張默然止不住哽咽起來。他剛想開口,卻發現失了聲音。他努力眨了眨眼,把要溢出來的淚水憋了回去。他的鼻子卻一下子憋得脹紅,淚水仍是止不住地從他眼角滲出,滾過臉頰,滴落在陳舊的木樓上。
張默然拿起大手,在臉上從左到右糊過去,抹去淚珠,努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對宋元夕說道:「那個時候,殿下經常罵我來著,說我腦子笨得像豬一樣,怎麼著都轉不過彎來,沒有你半分的聰明勁兒。」
宋元夕看著張默然,默默聽著,視線中的張默然也逐漸模糊,化作點點光亮。
張默然很少在人前提起太子。在宋元夕面前,他卻剎不住車了,越說越多,好似沒個停歇的時候。「殿下是真愛誇你,那天在這裡看著你們比武,殿下見誰都是嚴厲的。唯獨見了你之後,一直在笑。」張默然克制住哽咽的聲音,說道,「那天殿下感嘆過,若誰娶了姑娘,便是天降的福分。」
張默然頓了頓,輕輕道:「他還小聲自問,問自己有沒有這個福分。」
宋元夕猛然抬頭,那顆懸在眼瞼下的淚珠隨之掉落,「啪嗒」一聲打在地上。宋元夕感到心頭有重鎚砸落,轟隆作響。
宋元夕不由想起了與太子王梁的種種過往。她與王梁相識時間不長,相處的時候又都在外面東奔西跑著。在宋元夕心裡,王梁一直是個高高壯壯,能遮起她頭頂一片陽光的大哥哥。平日里王梁總皺著眉,嚴厲而繁忙,卻願意抽出時間來教她東西。可除了軍隊上的問題、戰爭上的部署,他們很少能得著空閑聊聊自己。
不曾想,一切從未曾開始,就已然結束。
宋元夕鄭重地問自己,喜歡過么?
不。宋元夕搖搖頭。或許摻雜著些許愛慕吧,但她對王梁更多是崇拜和敬仰。她清楚,他是她如風般追尋的夢想,是她願騎馬飛奔而去的光亮,卻從不是她願意落腳的地方。做太子妃抑或皇后,在後宮虛度一生,她覺得可怕到不敢想象。
不過心裡這些繁複的思緒,哪又能說的清道的明呢?
宋元夕扭頭,發現她和張默然這麼沉默地站在原地,已經很久很久了。
「多謝你告訴我,否則我無從知曉呢。」宋元夕拍拍張默然的肩,說道,「走,吃飯去。」
張默然見宋元夕很快收斂起心緒,立即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他也輕輕笑了。他感覺又回到了沙場作戰的日子。
在那裡,除卻生死,了無大事。
「還有我跟你說,你趕緊把在軍中的威望樹立起來,不然把兵熬痞了,一個兩個都聽不進你的話。軍紀條例列出來,該賞就賞該罰就罰。一定要讓這支軍隊訓練有度,軍紀嚴明,能在緊急時迅速集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兩人下了瞭望台,宋元夕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念叨。這話語綿長不斷沒有盡頭,隨著二人遠去,才慢慢消散在午日陽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