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城牆根下(3)
江風南這才發覺一旁的宋元夕許久沒說過話了。他看向宋元夕,見她低著頭,有一茬兒沒一茬兒地踢著腳下碎石頭。
江風南收起笑臉,問宋元夕道:「元夕,在想什麼呢,怎麼都不說話?」
宋元夕揚起臉來,並不像洪彥那般充盈著單純的驚詫與喜悅。她想了想正要開口,卻又憋了回去,說道:「沒有什麼。」
江風南起了好奇心,耐心問道:「你想說什麼便說吧,什麼時候和我還見外了?」
宋元夕停住腳步,看了看江風南,吐出一口氣來,仍是沒把話說出口。
洪彥忽然發現,自己已解了心中疑惑,還在這裡便有些突兀。月光照在他腦門上,竟白的鋥亮。他晃晃腦袋,向江風南道:「小人家離此不遠,就先行告退了。」
江風南還沒來得及問用不用送送他,洪彥已抬腳開溜,此地一下子便只剩江風南和宋元夕。
江風南挑起剛才的話頭,又問了一遍。宋元夕這才嘆道說:「江哥哥已經做到最好了,我沒有這樣的能耐,沒有資格指責江哥哥什麼。元夕只是想著,我們要拐彎抹角費盡心思,才能小心翼翼捧回一個本就該是我們的道義。厲國刑法卻不能堂堂正正地立在國門之上,威懾住敵人。元夕想到這些,心裡委屈。」
宋元夕越說越覺心中波瀾起伏,她又道:「難道以後梁國隨便來一個人欺侮我國國民,我們都要這般小心翼翼地求他認錯不成?我國與梁國的實力懸殊非一日能補足,可我們弱他一日,就要窩囊一日嗎?」
宋元夕這話下口極重,一下子就把氛圍拉至冰點。
宋元夕把話說出口,又後悔起來。她知自己說話太重,一不小心就要傷了江風南的心。
她張嘴正要往回找補,不想江風南先開了口。他站定在宋元夕面前,平靜地直視著她,問道:「元夕既不滿於現狀,那麼準備做些什麼改變它呢?」
宋元夕一時語塞,她著實沒有想過。一來她在朝上無職位,發揮不了什麼作用,二來小皇帝和周知禮不太待見她,自她回京后連兵權都沒有了,這還能幹些什麼事呢?宋元夕徒然頹唐起來。
江風南見宋元夕嘴角耷拉下去,他不想打擊宋元夕,讓她覺得自己無能,趕忙拋出早已準備好的話語:「今日門樓之上,元夕不是親眼得見了漏洞,又將其彌補上了嗎?」
宋元夕猛然抬頭,盯住了江風南,心想此人難道手眼通天,怎麼什麼都知道。
「你既與張默然交好,何不去禁軍軍營里作為一番,親手將這漏洞縫補嚴實?」江風南用他那平穩如一的語氣問道。
宋元夕仔細地看著江風南,心中轉過了無數道彎。江風南好似不太明白,一雙疑問的眼睛看著宋元夕,等她開口。
「陛下那邊……」宋元夕沉吟道。
「陛下與我想得一樣,」江風南接話道,「禁軍正需要有能耐的人去代為整頓一番。」
「江哥哥如何便能信任我,認定我不會把禁軍帶跑,投向廖伯伯一邊?」宋元夕又沉聲問道。
江風南微微一笑,說道:「那日元夕對我說,她識得大體,拎得清朝中局勢。我便信了。」
宋元夕不大相信地看著江風南,許久,她終於暢快地笑出聲來。她一腳踢開擋路的石子,在空曠的大道上蹦蹦跳跳地向前走去。
江風南慢步跟在後面,不經意地揚起嘴角,手中的笏板又輕快地朝手拍打下去,頗有節奏地迴響在空曠的街道上。
「你為何如此相信宋姑娘,認定她不會帶著禁軍投靠廖仲人?」王熾猛然站起,驚詫地問道。
這又是一個漆黑的深夜,在宋宅的臭水溝旁邊,江風南揮揮手趕走眼前飛舞的蚊蟲,回答道:「現如今我們如同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不可能有十成的勝算。讓元夕去整頓禁軍,是臣能想到的最佳選擇了。」
見王熾依舊面露懷疑之色,江風南接著說道:「陛下如今不可輕舉妄動,若貿然私下接觸張默然這樣的軍隊統帥,必將引起各方警覺,陛下這閑散王爺的形象也得露餡兒。可我們又必須去爭取軍隊力量,否則我們始終處於四處漏風的危險之中。」
江風南不急不慢地說著,他的聲音溫暖柔和,話語卻每每冷峻犀利:「如此想來,朝中有能力又偏向我們的將領實在不多,宋元夕和張默然算是其中翹楚。張默然在軍中頗得人心,沒人敢輕易動他,他在朝廷上也毫無偏向,這已是最有利於我們的局面。而藉由宋元夕,臣也能更靠近禁軍,這樣,臣勢必能把禁軍打造成為我們所用的銅牆鐵壁。」
王熾思忖著江風南的話,他捻起一片枯葉,抬手扔向湖中。葉子飄飄轉轉地落下去,停在了湖面上。
最終,王熾笑著搖頭,說道:「我不了解宋元夕,仍是不大懂你為何如此信任於她,只是如今確實只得如此了。」他忽然想起一茬兒,提起了興緻,問江風南道:「我聽聞你與宋姑娘有婚約在身?」
江風南點點頭。
王熾接著道:「那你若與宋姑娘成了婚,這一切豈不……」
王熾話未說完,江風南已明白王熾隱約的意思。用迎娶宋元夕去換得更加牢固的信任?江風南急道:「不不不不不,風南做不出這等事。」
王熾也被自己的大膽想法下了一跳,他坐下來一想,又覺自己這麼想沒什麼不妥。他側頭探向江風南身前,好奇地問江風南道:「那你究竟打不打算娶了宋姑娘?」
江風南沒想到,他二人聊著軍中政務,怎麼會聊到這個關口。他躊躇了半天,才開口小聲答道:「臣要先顧國,國家根基未穩,臣不敢成家。」
「扯淡!」王熾被逗得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批駁道,「你何時對我也打上官腔了?」
沒想到,江風南沒有回到從前對任何事都應付自如神情,他雙手撐著大腿,聳起肩膀,將頭埋得更深了。過了許久,他才抬頭認真說道:「從前我幻想過自己騎著高頭大馬,領著八抬大轎前往宋家,迎走元夕。不過那時少不更事。如今,不敢想了。」
王熾收斂了笑容。他覺得這其中肯定還有不小的隱秘,不小到竟能讓江風南如此神傷。王熾不敢再多問,正想說幾句輕鬆話,轉移江風南的注意,突然湖對面傳來了響動。
順帝與江風南一驚,江風南抬手示意順帝不要走動,兩人慢慢蹲下,隱匿於黑暗之中。
「小晴!我們這是在養蛆嗎?」只聽宋元夕大喊。
「小姐,這事你可真怪不得我。本來湖裡就幾條魚,活得好好的,好久之前小姐你說江公子喜歡吃蝦,在湖裡灑滿了蝦子。後來老爺走了,發生了好多事,小姐也去了西北,哪還有人管顧這些。這不,魚也給擠死了,蝦也給餓死了,就成這樣了。」小晴的聲音由遠及近追到湖邊。
原來是宋元夕終於勞駕自己尊貴的身子,帶著小晴踏入後院了。
聽到這麼一句,順帝拿眼睛看向江風南,眼神頗為玩味。
江風南頭上莫名一層薄汗,這臭味熏天的水溝足夠讓他和王熾在心中罵上數百遍,如今倒好,罪歸禍首反倒成了自己。
「哎,我之後想辦法找人來修繕吧。」宋元夕聲音終於飄遠了,「我說呢,怎麼這些天睡覺,夢裡都覺得有股怪味。」
姑奶奶,你終於這麼覺得了,順帝心道。
待宋元夕與小晴走遠,蹲在雜草中的二人重新直起身子來。江風南被宋元夕這麼一攪合,剛才從心底翻湧起的那些踟躇和愁思被打攪個稀碎。
蛙鳴聲陣陣,宋元夕咋咋呼呼的聲音還能隱隱約約傳過來。頭頂的月亮行至中天,江風南看著這一抹皎潔的月色,只覺舒坦許多。王熾在一旁,看著江風南愁思漸消,同樣心情舒暢。
就這麼,二人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