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梁國來使(1)
大理寺卿斐原在朝上將這案子前後講畢,朝堂上立刻低聲嘈雜起來。
忽從隊列後排站出一人,高聲稟報道:「稟奏陛下,梁使此舉公然挑釁我國君威,絲毫不把我厲國放在眼裡。臣以為,若不依律懲治此狂徒,則我大國國威將蕩然無存!」
王熾眯眼看看此人,卻不識得。聽底下大臣議論才知,此人名叫關沛,官任刑部書令史,也就是一個刑部里名不見經傳的小官。
又一人按捺不住,邁著碎布一顛一顛地從隊列里出來。這人是御史大夫孫兆,只見文官中屬此人身形最為寬闊,他一出列,就把身後的關沛擋了個嚴嚴實實。他略艱難地彎腰行禮,稟奏道:「臣以為不然,我厲國不久前才花大代價與梁國求和,就是為求得喘息之機,如今怎麼能又輕易挑起戰事?」他側身向身後的關沛問道:「難道軍馬糧餉,戰爭耗費,這位大人都能一手承擔?若我厲國不幸戰事失利,這位大人又能對此負責嗎?」
姜還是老的辣。王熾覺得,這話看似是在指責關沛莽撞,實則卻在敲打自己,要自己掂量掂量挑起衝突的分量。他看看底下,眾臣待孫兆說完后,無人再站出來。大家都明白,此事實難決斷。主和,近乎有損國威;主戰,又擔不起失利之責。
大臣們紛紛閉了嘴,抬頭看向前方。他們期待的不是王熾的決定,而是頭裡兩位重臣的表態。只要廖仲人和周知禮開了口,這事就定了大半。
可廖仲人和周知禮這兩隻老狐狸又怎會讓自己踏進這兩不討好的泥地里。廖仲人側頭看著周知禮,默不作聲。周知禮耷拉著眉眼,他知那一側看過來的眼神一直盯著自己,微微一笑,便跨步出列,舉起笏板,朗聲言道:「臣以為,此事真假未辨,不可斷然聽信一方之言。不如先派人與梁使接洽,去辨一辨事情真偽,探一探梁國使臣的態度,陛下再做定奪。」
果然是和的一手好稀泥,拎起手來還能白白凈凈,廖仲人心中冷笑。
周知禮躬身又道:「鴻臚寺掌外賓禮節之事,梁國使臣由鴻臚寺去接洽,依禮最為合適。臣舉薦鴻臚寺卿去洽談此事。」
聽周知禮這樣說完,朝中目光全部集中向一個人。
「那此事便交由鴻臚寺去辦吧。」王熾道。
江風南不慌不忙抬腳出列,欣然領命。
退朝後,鴻臚寺前所未有地忙亂了一陣。鴻臚寺錄事洪彥來鴻臚寺一年多,一直以為鴻臚寺如太常寺一樣清閑,接一接使節,歸置歸置檔案就行,哪裡曾想鴻臚寺還能與大理寺比肩。
甚至更過分,這一辦就要辦個連大理寺都辦不了的大案子。
江風南來鴻臚寺略略轉了一圈,沖鴻臚寺大小官員依次點了個頭。就匆匆準備前往梁國使臣下榻的客棧。洪彥和一眾錄事跟在江風南身後一路小跑,洪彥嘴裡小聲嘀咕:「我以為江大人來鴻臚寺啥也不用干,坐著就能數錢,躺著也能陞官。現在怎麼……」
他旁邊一人湊過來,說道:「聽說是周太傅親自舉薦的江大人,嘿嘿,這誰能想到。」
「那這周大人豈不是把我們江大人往火坑裡推。」洪彥抱怨道。
「是啊,所以沒人想得到呀。江大人不是周太傅新看上的人嘛,怎麼這麼快就一腳踢開了。」那人又接茬道,「不過啊,要是江大人腦子不木,把皮球踢回大理寺可多好,我們可就不遭罪嘍。」
在前頭疾步向前的江風南忽然停步,轉回頭來。跟在後面的小官們紛紛剎車。
洪彥不知江風南是不是聽到了剛才他們在背後說的小話,心驚膽戰起來。只見江風南打眼掃了一圈,拿手一指洪彥,說道:「其餘人留在寺中,你跟我走,去客棧。」
梁使下榻的這家客棧喚做金絲客棧,在汴京算是上等地方,只是沒有處在繁華地段,不大熱鬧。鴻臚寺本有自己的廂房供來使居住,可近來各國來使較多,客房已住了半滿。梁國使臣十分挑剔,梁國又與其他小國矛盾不少,鴻臚寺怕把梁使安置在廂房會出事,才恭請梁使入住此處客棧。
誰想還是出了這檔子事。客棧本就生意不多,如今更是門可羅雀。
客棧老闆在門口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盼來了江風南的馬車,連忙擦了一把頭上的汗,把人請到店裡,茶也來不及倒,便引著江風南和洪彥上了樓。
江風南隨著客棧老闆來到閣樓之上,七拐八繞來到梁使住處。洪彥看著黑黝黝的過道,不解地問老闆:「這梁使怎麼住在這麼暗的房間,光都照不著。」
這客棧老闆逮著了話頭,隨即開口抱怨個沒完:「昨日小人早早命人仔仔細細地打掃出東北角的大客房迎接貴客,那可是咱們店裡最上等的房間。可這貴客來了之後,為首的那位大人看了眼就說不好,要換房,最後挑了西邊的這間。這間房採光又差,地方又小,也不知北邊來的大人有什麼癖好。」
他本就著急上火,這時說話語速也是極快,聽得江風南很是費勁。說話間,三人已來到房間門口。
江風南抬手打斷老闆,輕輕謝過他后便躬身請他離開。隨後,江風南伸手用指節敲響房門。
門吱呀打開,只見屋中幾人齊刷刷盯著江風南。屋子正中央的爐灶上,一壺水剛好煮開,沸水頂著壺蓋砰砰作響。
江風南進了屋子,暗自抬眼環顧了一圈。只見昏暗的房間內大白天還點著燭火照明,房間一角的桌子上散亂地攤著一張六十四卦爻圖,上面還有龜殼、六爻等算卦之物。江風南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雙方坐下后先互通了姓名。
梁國來的主使名喚傅通,是個很圓潤的胖子,他坐下時頗為費勁。這人不僅身材圓潤,臉也被厚實的肉撐得圓大,而且鼻頭也圓圓的,他的眼睛上下眼瞼浮腫,睜開時撐出了帶著血絲的圓眼。總之,這人上下皆呈渾圓之態,倒是頗有特點。
江風南寒暄問道:「傅大人住在此地可曾習慣?」
傅通將水壺從爐灶上取下,將壺內茶葉沖開,一邊說道:「此地甚好,你們鴻臚寺費心了。」
江風南沒有多少閑情嘮嗑,他長驅直入地問道:「那不知幾位使臣大人昨日夜裡可曾聽到什麼響動?昨日晚,附近有一家住戶被砸破房門進了賊,這麼大動靜,想必大人有所聽聞。」
傅通不緊不慢將茶水倒去,再次沖泡茶葉,然後將茶碗端到江風南面前,才向他笑道:「昨日夜裡我與部下們喝了點酒,睡得沉,沒被什麼動靜驚醒。江大人大可不必為我們的休息擔心。」
江風南慢慢收起笑容,問道:「昨日晚,傅大人與部下都未曾出去過?」
傅通不帶停頓地回道:「任何人都沒有出去過。」
屋中的氣氛逐漸緊張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