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鳴冤
那日晚,王熾與江風南暢聊至深夜,才遲遲回宮。
淮安一直在宮門處候著王熾,見江風南送王熾臨近了宮門,才出聲幽幽喚道:「陛下。」
王熾驟然一驚,渾身困意被嚇得飛出了天外。他撥開斗笠的帘子,終於看清了淮安,無奈地問道:「你怎麼不點燈啊。」
淮安蒙著面,手提著一支又黑又涼的紙糊燈籠,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才道:「陛下,宮中人多眼雜,這天天可有數不清的人盯著咱們吶。淮安害怕泄露陛下行蹤,就只能如此了。」
「辛苦你了,點上燈,咱們回去吧。」王熾拍拍淮安的肩,抬腳就要往裡走。
「可不能點燈。」淮安躬著身,瞪大眼睛說道,「陛下是不知,這宮中的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每日來找我詢問陛下起居的就不在少數,淮安都給擋了回去,可誰知他們又會怎麼盯著陛下。」
若真有心探查,怎又瞞得住呢?王熾啞然。一旁的江風南卻欣賞這孩子的執拗的性子,笑著囑咐道:「那麻煩你把陛下平安送回去,路上可別摔著。」
淮安點頭,也不多問這位公子是誰,既然相托便是重任,淮安默默伸出小手拉住王熾衣袖一角,好像看見王熾一摔倒,就能把他提溜回來似的。
深夜之中,宮中除了巡夜禁軍的火把和道旁一些零星的燈盞,就再無光亮。
行至中途,王熾卻見一處宮院內燭火飄搖,亮如白晝。他駐足問淮安:「這是何處?」
「這是太妃廖娘娘的寢宮。」淮安彎腰答道,他看著那亮堂的房子,解釋道:「自先皇駕崩,太妃娘娘便把自己鎖在宮中,日夜抄寫經文,為先皇守喪,至今已三月有餘。」
先皇駕崩后,按其遺願,喪事從簡從速,以新皇登基為要,以防中間漏了空隙,致使朝野動蕩,撼動厲國根基。於是先皇的喪事只堪堪辦了一月,之後便流於表面,無人顧及。
這裡卻還有個恪守禮數之人。王熾想到廖太妃年紀尚輕,膝下無兒無女,如今卻要守著空寡,困於深宮,他不禁默默嘆息。他向淮安道:「明日命人往太妃娘娘宮中多添置些東西吧。」
淮安搶著答道:「前幾日便送過了。但太妃娘娘不收,盡數退了回來。娘娘說,她是個活在舊朝的舊人,受用不了這些新東西。」
王熾看著那一簇孤寂的亮光,愈發說不出話來。
第二日早朝,吏部尚書吳廣升如平日一樣,揉著惺忪的睡眼來至殿前,卻見今日早到的大臣比往常要多,均是一邊朝殿中走去,一邊三五成群議論紛紛。
想來這兩日也未曾發生什麼大事,吳廣升暗暗奇怪,忙拉住一旁走過的尚書省右丞郭鵬詢問。
尚書省屬三省之一,按說郭右丞官職不小。可朝中均知,三省由廖仲人和周知禮把持,這郭鵬就是個在尚書省摸摸奏章混閑飯的老頭。只見郭鵬皺著鼻頭,向吳廣升沖沖地說道:「嗐,這你都不知道。今早扶周大人上台階的小子換人啦,換成了內誰,江風南。」
吳廣升聽罷,鼻腔噴氣連哼兩聲,頗為不屑。
周知禮腿腳不好,總要人攙扶著上下台階,底下一眾想獲得周知禮青睞的後生便來爭搶這個攙扶太傅的光榮。這便成了周知禮身邊紅人的風向標,今日誰攙扶了周大人,誰又許久不見了,都成了大臣們下朝後閑聊的話頭。只是但凡有點地位的大臣們都會自持身份,遠遠觀望,不去摻和。
今日這位確實有些不同。
只聽郭鵬一說起話來嘴就沒個停,他繼續念叨道:「嘿,江風南誒,那個陛下從京外帶回來的大紅人兒,一回來就當上了鴻臚寺卿。這第一天來上朝就能扶周太傅了。這人吶,撞著了大運,名呀利呀是擋都擋不住,我等是羨慕也羨慕不來喲。」
吳廣然壓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低頭拾階而上,心中暗想,這個江風南不顧丟份,剛亮相就急急媚著周知禮,表明站位,說他莽撞還是說他有魄力好?可不論如何,風頭太勁總是容易摔倒的。廖太師可見不得周知禮再多條臂膀,這人一來,朝廷這潭水又要被攪渾幾分。
待百官就位,王熾按時來至皇位坐下。只見他眼周暗黑,精神欠佳。眼見皇帝這幅模樣,朝堂下傳來許些低聲私語。
王熾不理閑言,刻意地咳上兩聲讓朝堂安靜,眼神示意身邊的淮安唱禮。
「有本出班早奏,無本捲簾退朝……」淮安連忙打足精神,用清脆而賦有穿透力的嗓音喊道。
這番還沒喊完,突然有一人扶著沒帶穩的官帽,提溜著拖地的朝服,一顫一顫地跑上大殿,細看那朝服,一顆扣子還扣岔了位,讓羅袍裙擰巴在一起。這人顧不得這些,奔至了御前。
眾大臣定睛一瞧,原來這位不是別人,是大理寺卿斐原斐大人。
王熾心裡一沉,別提,肯定是出事了。
斐原跪在地上,喘了許些時候的氣,才把事情原委道將出來。
今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汴京府門外的鼓就被重重敲響,是有民喊冤來了。汴京府府尹打著瞌睡升堂問事,沒想到這件案子之難讓府尹大人猛然驚醒,急急忙忙把事情稟報給了大理寺。大理寺主掌刑獄,以斷大案為主,大理寺卿斐原得知此案后也是一籌莫展,馬不停蹄稟報到御前。
伸冤的是一個賣滷菜的老漢和他家閨女,名喚月娥。這個老漢頭上包著白布,白布上赫然有著一塊黑紅的血漬,血漬周圍還在往外滲著鮮血。他被月娥攙扶著踉踉蹌蹌走上大堂,腳一滑跪倒在地,身體前撲連拜數下,口中哭喊著要青天老爺給個公道。
汴京府尹讓他把事由快快說來,他這才說道:「昨日一群人敲鑼打鼓住進了在我家旁邊的客棧。我看那些人的打扮就不像本國人。問了旁人才知,那是梁國來的使節。傍晚時,那些使節大人們下樓來到小店中買了幾樣小菜和好幾壇酒,其中一個人竟出言調戲我家小女月娥。我家小女躲避,這廝愈發猖狂,動手動腳起來。我轉頭看到就急得跳腳,也顧不得什麼官老爺,連轟帶罵讓這幫人離開。」
說到這裡,老漢愈發不能平靜,高聲哭喊起來:「咱們爺女倆想想忍氣吞聲也就罷了。誰曾想,昨日深夜,調戲小女那人喝了個酩酊大醉,酒氣熏天地摸到了我店裡來,砸開了鋪門。我們爺倆習慣夜裡睡在店鋪后的隔間之中,我聽到響動起床查看,與那人撞了個正著,那壯漢拎起鋪面門板就拍向朝我的頭拍將下來,然後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第二天,第二天我再醒來時,只看見小女掩面哭泣,那個畜生對我家小女……老爺,一定要替我們討回公道啊!」
說完,老漢哭啞了嗓子,仍然不停歇地喊冤,差點背過氣去。那個月娥姑娘跪在地上一直在掩面哭泣,淚水從指縫間滲了出來。她看見老漢岔了氣,連忙伸手扶住,幫其擺背順氣。
她哭聲未停,愈發的哀怨和凄厲,在大堂之間迴響。即使在數里之外,聞者也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