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翠鈴樓
街道旁一個熱鬧的小書館內,一說書先生正指手畫腳地坐在桌子裡面掰扯。跟前坐著一溜聽書的都把眼睛瞪得老大,聽得津津有味。
「你們是不知道,這母老虎發起威來可不得了,就說她長得是高高壯壯五大三粗,那架勢張口就要吃人。你們見過菜市口殺豬那婆娘嗎,就是那個樣子,甚至還要可怕,那十多個壯漢都打不過她。要是這母老虎在戰場上殺紅了眼,那叫一個天雷震動,狂風呼嘯,敵人哪裡還敢近身。不要說別人,就是當朝皇帝,都得怕她三分。更別提以後誰要娶了她,那得受罪一輩子喲!」
「不是說,這個母老虎說親了嘛。」有人摻合道。
說書先生拿手一抹唾沫:「那是江家與她小時候說的娃娃親。你想呀,小時候哪兒看得出來她是這幅德行?等到這一長大,這女魔頭上了戰場殺人不眨眼,江家才知道自己召了個妖邪進門吶。這要是真進了門,誰治得住?」
說書的把舉高的手放下,向前拱著頭壓低了聲音,「索性這門親事還沒成,江家這不想辦法退親呢。早退早好,早退保平安吶。」
一人進得書館來,掀開門帘也不進屋,抱手倚在了門框上。端茶的小二眼尖,正要前去招呼,定睛一看那人,心中暗暗叫苦,這姑奶奶怎麼光臨寶社來了?可不得了。小二左右為難,他不敢去叫停台上的說書先生,毀了書館的生意,可眼前之人他也著實招惹不起。兩般無奈下,小二跺跺腳,飛速閃身躲進了陰影里。
來人正是宋元夕。宋元夕也挺無奈,她進城後去了江府,卻被江夫人瞪著眼轟了出來。原來江風南又派人回來說,今晚不回家吃飯了。宋元夕吃了閉門羹,只得來到街上閑逛。這不,舊愁未消,新恨已濃。
她倚在門框上,也不知自己要做些什麼。去把客人轟走,把那說書的捉起來打一頓?宋元夕苦笑,要真這麼干,那她這已經跌在谷底的江湖名聲更得摔個稀巴爛了。
這些關於她的傳言故事,她已經見怪不怪了。大概自她小時候,在自家後院與男孩子一起舞槍弄棒時,這些故事便已在京城中四散。只是那時,她從不知道這些。在宋家府邸,這個她生活的世界中,她一直以為,大家習武、寫字、學畫、弄琴、繡花,都乃興趣所致,想做便去做了。因為父親宋彬就是這麼告訴她的。那時在宋府練拳的,不止男孩,也有女伴;不止達官顯貴富家公子,也有鄰旁挑糞拾柴的李叔蔡姨。
可待宋元夕長大,走出了宋府,一切全變了。原來大家以為,習武、寫字、學畫、弄琴,都該與女子無關,唯有繡花、嫁人,才是京中大小姐們的一等差事。宋元夕母親走得早,等父親宋彬也捐軀沙場后,宋府便不復昔日練拳的盛景,反而被一堆富親戚窮鄉鄰踏破了門檻。他們除了來宋府撈得點好處外,最愛做的就是拉著宋元夕好說歹說,要她扔下那些破兵器,趕緊嫁人。待他們知道宋元夕與江風南兒時有約,就更是著急得不得了,恨不得把宋元夕捆吧捆吧就扔去江府。
宋元夕終於招架不住,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她見這些人看她的眼神越來越可疑,真害怕他們干出什麼事來。於是她帶著小晴悄悄收拾行李,趁著夜色偷偷離開宋府,窩囊地將自己家拱手讓給了這幫佔地為王的蠕蟲。接著,她去找先太子王梁求助。王梁聽完她的請求,看了她半晌,竟高興地笑了。他大手一揮,便帶著宋元夕逃離京城,奔赴邊關,踏上收復程門關的征程。
如今,王梁馬革裹屍還,宋府也空得只剩下一片雜草。物是人非,只剩自己的「傳奇」還在人們口中經久不衰,添油加醋愈演愈烈。宋元夕抓抓鼻子,心中生出一股子說不出的滋味來。
宋元夕正想著這些,忽然,一人來至她身旁站定。只聽那人說道:「怎麼,姑娘喜好聽這種書?我看這滿屋子都是男人,唯獨姑娘不同。」
可不是嘛。宋元夕心中冷笑,朝旁邊一看,那人正好站在黑暗處,看不清面容,但聽聲音是個年輕公子。宋元夕心想,又是個什麼宵小之徒跑來拈花惹草,正要打發走,只聽那人又道:「人們議論起這老虎來,是又害怕又好奇。可你說,若這老虎因保護他們而身受重傷。這些人,是會伸手相助,還是落井下石呢?」
宋元夕眉頭一挑,覺得這話語不尋常。她轉頭看去,發現那公子一打摺扇翩然而去,混在人堆中,分辨不出來了。
這說書先生正說得盡興,書館里人來人走他也不在乎。當他停下來,抓起桌上的茶杯,連著茶葉將茶倒入口中時,這才發現,書館中人越走越少。不一會兒,竟只有前排還稀疏坐著幾人。說書先生抓耳撓腮,也不知為何如此。他正要繼續,只見一陣風吹起門帘,斜陽照了進來,他才看清倚在門框上那姑娘。
說書先生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他對宋小將軍的故事了如指掌,又怎會不知宋元夕的長相。可他千算萬算也沒料到,有一天這尊招財佛祖還能親自光顧寒舍,讓他見著真人。他合上張開的大嘴,默默縮下身去,還悄悄拍拍桌子,看看這桌子夠不夠牢固。
宋元夕閉眼嘆了口氣,雖然心中氣惱,可眼下已然攪黃了他們的生意,她反倒發不起火來了。她扔下一貫銅錢當做賠償,就掀簾而去。
宋元夕本想逛街消氣,沒想到越逛越氣,心中五味雜陳,更是不想回家。於是到了大晚上,她仍流連在街上。
就在宋元夕四處瞎逛時,忽然一個橙黃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只見這橙黃穿著的是個公子,身材高挑挺拔,他手持黑木摺扇,扇尾吊著一隻由紅漸白的細長玉蟬。宋元夕一看這玉蟬,竟覺十分熟悉。
宋元夕看看周圍,這時時辰已晚,華燈初上,這公子所在之地顯得尤為突出。大紅大綠的燈籠都在這棟樓前掛著,還有些漂亮姑娘在閣樓上伸著半個身子,銀鈴串兒的笑聲飄了個老遠。樓前高懸的木匾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翠鈴樓。
宋元夕追上那身影,眼看著他鑽進了這座大紅大綠的翠鈴樓。
宋元夕瞪大雙眼,似是不敢相信。眼見著人就要跟丟了,她忙閃朝一旁束了束髮,趕集似的進了這翠鈴樓。她穿著精神的斜領小袍,頭髮高束,乍一看就是個俊俏的小伙兒。門口迎著的老鴇看著她合不攏嘴,正要招攬生意,宋元夕愣頭直衝,把人甩在身後:「找人!」
「這可不行呀,公子,找什麼姑娘和我說,可不能去打攪別的客人。」
宋元夕不答話,甩開老鴇奔上二樓,撥開眼前搔首弄姿的姑娘們,看著那個身影鑽進一處偏僻的廂房。
江風南前腳才踏進了翠鈴樓的廂房,後腳合住的門就被一腳踹開,木門從門框上脫落了一半,歪在一旁。從漏風的門縫望出去,外面是一張十分驚訝,又有些惱怒的臉。她身後,傳來匆匆趕至的老鴇的哀嚎。
宋元夕瞪著眼前的江風南,兩人面面相覷,誰也不知如何先開口。
「元夕,你回來了。」還是江風南啞著嗓子先盡禮數作問候,他看著元夕,竟訕訕地笑了,嘴還咧得挺開。
宋元夕頗為尷尬,愣在原地。誰叫手腳比腦子快,她愣沖沖一腳踢開門,可之後怎麼收場她卻想都沒有想過。
就在兩人氣氛凝結之時,宋元夕的眼神忍不住地往江秋南身後的廂房裡面瞟。她發現房間內還有一人。剛才這人被那半扇門的聲勢震得躲在了八仙桌後面,現在正撐著桌子慢慢起身,露出兩隻滴溜溜的眼睛看著宋元夕。
這人竟是個公子哥,長得白白凈凈,臉頰還微微泛著紅暈。宋元夕見此人臉熟,好像不久前才在哪兒見過面。
元夕使勁想了想,猝然想起,這不正是當今皇上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