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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汴京郊外

  不日,護送先太子王梁遺骸的小隊回至汴京。

  汴京郊外,一支軍容整肅,長達十餘米的騎行軍勒著韁繩,緩緩靠近城門。整支隊伍身披白麻,頭纏白布,十分肅殺。

  只有一人格格不入,這人穿著宮中太監身著的花紋常服,肥胖的身體勉勉強強安穩在馬背上,頭上纏著的白布鬆鬆垮垮,沒個正型。他正緊趕慢趕追著隊伍最前頭的小將,口中絮絮叨叨說個沒完。

  「崔公公,前面可就是汴京了。您這嘴也說累了,總該歇一歇了吧。您放心,內侍省總管那兒我必會替你美言幾句,保證把您這趟差事說得漂漂亮亮。」說話的正是領隊,本朝少有的女將,宋元夕。

  「姑娘說笑了,姑娘若真把老奴這一路說的話都聽到心裏面去,那老奴就積了德了。」崔公公抹了抹頭上的汗,憨笑著追著宋元夕說道。

  「本姑娘應安分守己,學學三從四德,別奢求功名,二十齣頭了,該談婚論嫁了。」宋元夕把聲音拖了老長,把一路上聽出老繭的話盡數扔還給崔公公,順帶拿眼瞟著他,問道,「公公說的話我可沒忘吧?」

  身後的將士們將二人的話一五一十聽進了耳朵里,有人發出不屑的笑聲。崔公公確實講的就是這些,只是從宋元夕口中咀嚼一道,再摻雜上將士們的訕笑,一切都變了味。崔公公還是覺得自己的話沒起到該有的作用,於是又急趕幾步與宋元夕並排,前傾著身子又開啟新一番的長篇大論:「姑娘說得自然有理。咱們聖上以德論治,做臣子的更是要以身行德,上下守序……」

  宋元夕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焦躁地抬頭望天。等她再低頭看向前方時,忽然發現救命稻草來了。她立刻勒住韁繩,拍拍崔公公的肩指指前面。崔公公看到前方來人,隨即也住了口。

  來人是一支幾十人的隊伍,均身著鎖子甲,那鎧甲看起來十分嶄新。為首的是廖仲人,這次穿了灰色官服,身後乃是他府上的家兵。

  雙方相遇,均下了馬來,宋元夕與崔公公躬身行禮。

  「廖伯伯怎麼來了?」宋元夕預先不知道廖仲人要出城門來迎自己,笑問道。

  「陛下命我親自來交接先太子的棺槨,以免出什麼紕漏。」廖仲人解釋道。

  「陛下讓廖伯伯帶著廖府的家兵來接人?」宋元夕拿住韁繩,眉毛向上一挑,直愣愣地問道。這便是覺得廖仲人不合規矩了。

  廖仲人看著宋元夕,頓了頓才準備開口。可崔公公卻從這停頓中看出廖仲人稍顯的慍色,他可不敢得罪這尊大佛,搶在廖仲人之前對宋元夕說道:「陛下和廖大人自有安排。姑娘這多問的毛病可不好。」

  廖仲人這時卻面露微笑,對崔公公道:「這丫頭打小這樣,公公也別介意。」

  崔公公沒料到廖仲人不領自己的情,反倒向著宋元夕說話。他看看二人,覺得自己一定是沒弄對其中遠近親疏的關係,只知多說多錯,連忙閉了嘴。

  宋元夕努努嘴不可置否,牽馬側身過去,為廖仲人讓開了一條路,看來也不想揪著這點小事不放。

  廖仲人整肅行裝,正準備帶隊交接下棺槨,這時,一抬轎子搖搖晃晃朝這邊過來。廖仲人見轎子落地,周知禮扶著下人從轎中出來,不由被氣笑,朗聲說道:「周大人怎麼近日總跟著廖某,陰魂不散?」

  周知禮一邊下轎,一邊騰出嘴來回敬道:「老夫可不敢跟廖大人搶功勞。可廖大人也不該忘了,宋將軍也是老夫的朋友,老夫結識宋將軍之時,廖大人還不知在哪個火灶前窩著呢。如今老夫前來迎一迎故人之女有何不可,廖大人難道要攔著老夫?」

  周知禮口中的宋將軍,乃是宋元夕的父親宋彬。宋彬宋老將軍在前朝立有赫赫戰功,說起宋將軍的名號,京中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只可惜宋老將軍已隕落於沙場,沒能見證這朝的歷史。眾人皆知宋老將軍生前與廖仲人最為交好,廖仲人在回朝任職前,是與宋將軍一同征戰沙場的少年將領,稱得上是文武全才。而周知禮這麼個文臣與宋家的交情,就少有人知了。

  自從周知禮回朝,廖仲人就沒少受周知禮咄咄逼人的針對,他卻往往自持身份,不願與周知禮如稚童般鬥嘴。這時也僅悶哼一聲,接了棺槨,向宋元夕示意后便先行離開。

  廖仲人走後,周知禮讓宋元夕的隊伍自行收兵去領賞,自己與宋元夕步行走向城門。

  周知禮與宋元夕還從未單獨說過什麼話,宋元夕只記得年幼時同父親一起拜訪過這位伯伯。父親走後,周知禮也告病辭官回了家,自然再沒見過了。宋元夕從京城到邊疆來來往往已有數趟,唯獨這次回京竟讓兩位要臣親自出城迎接,心中不免忐忑。她回頭看看遠遠跟在身後的崔公公,再看看周知禮,揣測出幾分周知禮的來意。

  周知禮看出宋元夕的不安,於是打破僵局,先笑著關心道:「宋姑娘這一路想來辛苦,也不知這位公公服侍姑娘是否周到,姑娘回去可得多歇歇。」

  宋元夕順著話頭問道:「小女一路來都在認真聆聽這位崔公公的教誨,只是不知,這位公公的話,是周伯伯的意思,還是陛下的意思?」

  周知禮發現這姑娘說話一貫開門見山、不繞彎子,若自己再半遮半掩,反落下乘,於是同樣直率地回道:「想來這位公公所說與老夫所想是一致的,這也不違陛下的心意。」

  宋元夕這下完全瞭然,顯然這崔公公就是陛下和周伯伯派來的說客。說什麼上下守序、三從四德,說白了,就是讓她好好獃在京城,別想著領兵出去瞎搗鼓了。宋元夕不知,到底因她是廖仲人的乾女兒還是因她女兒身,才會遭此限制。但宋元夕不管那麼多,心中暗自憤懣。

  周知禮輕拍宋元夕的肩,語重心長地說說道:「姑娘為朝廷貢獻頗多,也該為自己考慮考慮了,若真安下心來廣擇良婿,又何愁沒有個好歸宿?」

  宋元夕悄悄往旁邊一挪,避開周知禮的關心,說道:「可若無人帶兵衝鋒陷陣,無人去用血肉之軀填補山河之缺,周大人以為,這京城還會如此祥和安寧嗎?」

  周大人搖頭笑道:「那些事自然有人去做,不盡其數的男孩子願意奔赴戰場,冒險搏個功名。可姑娘有不了這個功名,只能次次無功而返,又何苦再去操這個閑心?」

  宋元夕轉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周知禮。周知禮愕然發現,宋元夕竟雙眼眼周發紅,眼內逐漸濕潤。宋元夕一字一頓地說道:「此次邊嶺一役,太子殿下率著最精良的厲軍,與梁國軍隊在邊嶺山麓鏖戰了三天兩夜,最終拖垮敵軍,收復程門關。當晚卻遭宵小偷襲,那上千厲軍從險惡的戰場活了下來,哪想卻窩囊地死在自己的兵營中。太子殿下也是在那晚被人從身後謀害,殞於關外。」宋元夕瞪著周知禮,咽下喉嚨中翻湧上來的哽咽,繼續說道,「那個時候,廖伯伯起碼會過問前線的戰事,可周大人你,還在家裡炕頭上逗孫子呢。」

  周知禮幾次張口,想說些什麼,卻屢屢張口無言,只得認了下風,放任宋元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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