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荊楚知府
「該是如此。」廖仲人回道,話還沒完,他繼續提醒道:「不過在那之前還有一事。此次護送太子回京的是宋元夕宋小將軍。此女在邊嶺一役中戰功卓著,此次回京,陛下當去行些賞賜,加封官爵,以告慰邊關將士。」
王熾正準備點頭應允,忽然一個聲音從外部急沖而入,鑽進敞開的大門:「本朝從來沒有女子為將封爵的先例!」只見太傅周知禮匆匆趕來,不經通報就長驅直入。落在後面的淮安沒想到周知禮上了年紀腿腳還能這麼利索,是追也追不上,攔也攔不住。
周知禮氣還喘得七上八下,又忙忙伏地行禮。廖仲人打眼一看便知,周知禮是因為聽說自己獨自覲見陛下,這才匆忙趕來的。他提高聲量,問周知禮道:「女子無法加官進爵,可是周大人自己定下的規矩?臣可是從未聽說吶。」
周知禮才從地上爬起來,正準備理順跑亂的衣領,聽廖仲人這樣說,領子也不理了,沖著廖仲人說道:「天下何人不知這宋姑娘是你廖大人的干閨女?廖大人真是只長年紀不長氣量啊,竟費盡心思跑到陛下這兒來,為底下人討功名。」
廖仲人沒料到這老頭氣性比自己還衝,竟一時啞然,找不出話來。只聽周知禮指著廖仲人酒紅的華麗官服又道:「先皇喪期未過,眾臣皆按規矩穿灰服服喪。怎麼廖大人這麼快就打算忘本了嗎?」
廖仲人被連將兩軍,心中雖不願去趁這口舌之快,可耳根處竟不住漲紅。
王熾見場面愈發難以收拾,忙出面調停道:「為厲國浴血奮戰的將士自然當賞,朕便多些賞賜給這位女將領,二位大人看這樣如何?」
廖仲人見周知禮一到,陛下話語間可不再朝向他這一邊。聖上心中這桿秤上,自己與那姓周的到底分頭佔個幾斤幾兩,廖仲人心下逐漸瞭然。只是這時若再發難,只顯氣短。廖仲人一拱手,道:「如此甚好。既然周大人還有急事,那臣不便再打擾。臣告退。」
看著廖仲人離開,周知禮也捋順了氣,向王熾道:「老臣知廖太師獨自來見陛下,老臣怕陛下遇到什麼難處,便急忙趕來。」說著,他行禮告罪道:「若剛才老臣有什麼失禮之處,還望陛下海涵。」
王熾顯然和周知禮更親近幾分,他輕輕按下周知禮的手,說道:「廖太師沒有為難朕,只是來關心朕的身體,告訴朕日後該做的事情,說得與周大人前日說的一樣。」接著,王熾像才想起來似的,繼續補充道,「哦,廖太師還說為了體貼朕的身體,讓中書省繼續代朕打理朝上大小事務。」
周知禮聽到最後一句,急急問王熾:「陛下答應了?」
「嗯。廖太師替朕著想,這份心朕是領了的。」王熾回道。
周知禮拿眼看著王熾,也不知他心中如何做想,但周知禮素來守禮數,不敢對陛下有絲毫不敬。他頓了頓才語重心長地說道:「陛下還是儘快親政為好,免得讓小人鑽了空檔。」
「周太傅為國憂心,朕明白。朕正有一事想要請教周大人。」王熾道,「朕還在齊楚時,甚覺荊楚知府江風南為政清廉,才識過人,朕想將他調回京中,周太傅覺得如何?」
周知禮本以為王熾有什麼大事要與他探討,沒想到只是想把親信調回身邊,來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周知禮暗暗搖頭,口中卻只得問道:「那陛下覺得,這人可任何種職位?」
王熾道:「朕不大通曉政務,只得胡亂說了。不知御史大夫之位是否……」
周知禮打斷了王熾的話頭,道:「御史台賦有監察百官之責,若在朝中無深厚根基,怕是難當此重任吶。」接著,周知禮害怕王熾再出什麼幺蛾子,直接建議道:「月前鴻臚寺卿就已空缺,而現下接待各國使節任務繁重,不如讓江大人暫代鴻臚寺卿一職,頂上這個空缺,陛下以為如何?」
王熾沒再認真聽周知禮說話,心中覺得奇怪。現今御史大夫孫兆與廖仲人關係頗近,為何周知禮卻要保住此人?轉過神來,才發現周知禮在等待自己的回答。王熾這才應道:「就按周大人說的辦。」
又聊了些朝政瑣事,周知禮才從宮中出來。
出宮之後,周知禮乘轎而去。他沒有直接回府,卻來到一處僻靜的酒樓。上得樓去,只見閣樓上已擺好一桌子熱騰騰的菜肴。一俊俏的公子正坐於邊位,見周知禮到來便起身相迎,一邊讓跑堂揭去扣在湯碗上的蓋子,一邊擺上酒杯,倒上溫得正好的桂花酒。
周知禮坐上主座,不去伸手接過盛酒的白瓷杯,卻拿眼打量著這個面容白凈的小生,開口問道:「江公子可是陛下器重之人,今後自是官運亨通,前途無量,幹嘛一回京城就來找我這個不中用的老頭?」
原來這人便是王熾親自調來京城的荊楚知府,江風南。江風南沒立刻回復,微笑著把酒杯端端正正放在周知禮面前,這才說道:「學生尚在國子監讀書之時,聆聽過周大人的教誨。周大人當然不記得學生,但學生不敢忘本,自然是得先來拜訪老師。」
昔日周知禮在國子監授課,來聽學的人烏泱泱一大片,數都數不過來。周知禮的確不記得這江風南是哪號人物,所以江風南如此說了,周知禮便無從反駁。周知禮不緊不慢抿了口酒,眼中多了幾分讚賞之意。他繼續說道:「以江公子的才智不會不知道,如今朝堂看似平靜,實則波濤洶湧、涇渭分明。江公子這一回來便來見了老夫,想必已經選定了其中一邊。」
江風南見周知禮開門見山奔了主題,略一躬身笑著回道:「學生可不能與污水合流,自然要與周大人共進同退。」
周知禮哈哈一笑,搖著頭說道:「廖仲人那個粗鄙之人,江公子自然是看不上的。」周知禮身子前傾,直視著江風南,繼續道:「只怕江公子打算滴水不沾身,站在高處,同那位一起看底下的笑話呢。」
江風南聽懂了,站在高處的那位,說的可既不是廖仲人也不是他周知禮,是當今聖上。江風南心中暗驚,這眼白渾濁的老頭到底在看著多少事。
他低下聲說道:「老師難道認為,以陛下的行事,真能成什麼氣候?」
周知禮笑而不答。
江風南沒著急繼續,他重新為周知禮和自己斟滿溫酒,這才說道:「學生不才,在慶安三十二年得中狀元。按說學生留京任職是輕而易舉的,可學生還是去了荊楚。老師可知為何?」
他不等周知禮回復,轉著酒杯,繼續說道:「先皇以文治國,很難真讓尚武的先太子繼位。除去先太子,可能繼承大統的,就只剩齊王殿下了。」
周知禮心下瞭然,看江風南的眼神與先前大為不同。他眯眼追問江風南:「可若公子料錯了呢?」
「那想必此時的我就要手提禮物,跪在老師府外了。」江風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朗聲笑言道。
周知禮不再開口,悶聲笑了幾聲,終於提起了擱在桌上的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