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集
第三十四集
葉殊是負責調查死者社會關係這一塊的,對於兇手的特徵刻畫以及場證的收錄工作,則交由秦讓著手處理。
所以現在的謎是哪些?
兇手為何飽含愛意地冰封死者?
他不怕自己被逮捕,把屍體堂而皇之擺在寺廟內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那些和沈顏相關的人都有不在場的證明,偏偏在同一時間,全世界的人都摒棄了她……調查的訊息與死因之間沒有半點聯繫,也沒有任何突破口。
葉殊被困在黑漆漆、伸手不見五指的幽深隧道之內,黑洞盡頭,是迷霧一般的秘密。前方沒有燈光,絕對的黑暗擊潰人的耐心……即使還差幾步就走到光明處,可眼下的絕望也已經使人喪失了行動能力,就此放棄了。
就在這時,秦讓突然開車出現。他心急火燎地捧著筆記本趕來,對葉殊喊:「葉姐,你來看個東西。」
葉殊戴上一次性塑膠手套,小心翼翼捧著筆記本電腦——能看出這是死者的物件,小心行事,也是為了不破壞任何不被人留意的證痕。
她點開了頁面,上面的聊天軟體登錄框一下子躍入眼帘,一共兩個號,一個可以自動登錄,有保存密碼;另一個號只餘下賬號,密碼欄是空的。
葉殊嘗試添加了那個無名賬號,顯示著不允許任何人加好友。
這麼謹慎嗎?
有兩種說法:一種是這樣的情況只是一個巧合,另一種是空密碼的號是死者小號,為了防止被人肆意登錄,所以採取了最為保險的不存密碼登錄法。
葉殊抿唇,問:「有辦法獲取這個號的密碼嗎?」
「我找找看我信息技術行業的朋友,或許能搞到密碼,總會有蛛絲馬跡的,」秦讓聯繫了一會兒相關人士,接著電話對葉殊搖搖頭,「密碼沒辦法得知,不過通過查詢軟體,可以知道她號里都有什麼人。」
「這也行,把賬號記下來,我一個個加過去。」
「就一個賬號。」
「什麼?」葉殊直覺這事情不簡單。
「我朋友說,她這號上就加了一個人,唯一一個。」
「是她的未婚夫許穆嗎?」
秦讓又諮詢了一會兒,遺憾搖頭,「不是,這個人的賬號,在死者其他的聊天軟體里從來沒有出現過。她像是特意創了一個號,就為了藏好這個人。」
所以,還有一個幕後的人嗎?
他會是兇手嗎?
葉殊總有種莫名的詭譎感——沈顏像是將誰小心翼翼藏到了柜子里,帶著萬分的欣喜與珍愛,把那個人捂得嚴嚴實實的。
是出於憎恨嗎?受人長期威脅?
還是因為喜愛?
是個女人嗎?至親好友?可這麼神秘顯得特別奇怪……
那麼是個男人嗎?愛人?可她的愛人不是許穆嗎?從小青梅竹馬,感情應該很深厚?
或者她愛的是別人?就是這個軟弱到要被沈顏保護在暗處的懦夫?不知為何,葉殊嗤之以鼻。
不管是不是兇手,這個人和沈顏肯定脫不了干係。
葉殊加了號,靜靜等待對方的回復。
她想和他談一談,不論對方是誰,她都滿懷好奇。
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流逝了,不等任何人。
每隔三十秒,葉殊就會上線看一下有沒有好友添加提示。她隱隱覺得那個男人必會有所回應,因為他還有至關重要的事情沒有做,這一點能從寺廟拋屍的行為中看出——他很謹慎,並不粗枝大葉;但他有目的,懷有異樣的野心,正暗暗籌謀,伺機而動。
一頭藏在濃黑夜幕里的豹子,舔著因長期未嗜血而發鈍的爪與牙,蠢蠢欲動。
葉殊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她原本是想把注意力放在沈顏最親近的人身上,從未婚夫許穆那裡找出突破點,好壞都罷。但現在,事情似乎沒有她所想的那麼簡單,因為還有另外一個人,而種種怪異現象都指向了他……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叮咚。」有提示音傳來。
葉殊幾乎是在瞬間就點進了聊天窗,她的心跳隆隆作響,面對那個陌生賬號時,臉頰不斷充血升溫——好似她一探手,就能觸碰到那個被沈顏緊鎖住的箱子了。那個漏出一線縫隙,溢出光的盒子。她能窺視裡面的秘密,得知些什麼……
要快,否則來不及了。
葉殊敲下一行字,點擊發送:「你好,你認識沈顏對嗎?別拉黑我,也別迴避我,可以嗎?」
她不敢暴露自己是警察的身份,儘管對方也能猜到。不知出於什麼原因,葉殊對這種僅僅用網路聯繫的虛擬關係很沒有安全感——這種感覺似纏綿的蛛網,在雨水的浸透下,泛著粘纏的白光,可實際上這一層千絲萬縷的關係格外脆弱,稍微落下一顆石子就能盡數捶破。
葉殊也怕那個人會被她「這一顆石子」擊碎,隨之逃之夭夭。所以她百般思索之下,選擇了迂迴的手段。盡量壓低語氣,小心翼翼接近他。
五分鐘過後,對方有了回應,是一個空格。
這代表他沒有逃跑,他還在。
葉殊鬆了一口氣,問:「你是誰?」
「我不會告訴你的,但我需要你的幫助。」
「幫助?」在她還沒確認他究竟是不是兇手的前提下,還能幫助這樣一個陌生人嗎?
「我會再聯繫你的,不用查ip,我有設置掩碼,而且隨時會更變地方。與其做無用功,還不如好好辦案。」
他的話棱模兩可,像是在叮囑葉殊好好破案,又似在以一本正經的姿態嘲諷她的無能。
就在她要追問時,那個資料上顯示為男性的人的頭像已經變成灰色了。
他下線了,得守著他。
沈顏的死因已經被查明了,是被人用手掐死的,脖頸上有屬於她自己抓痕,以及被旁人奮力勒住時,擠破血管,在皮層內部留下的零星淤血,現已變成了青黑色,與喪失血色且硬化的屍體格格不入。
據說,沈顏的指甲縫隙里也有殘存的皮肉組織,提取過一些拿來檢驗dna,並非是外人的,而是她自己的。
那麼,也就是說兇手當時極有可能戴著手套,所以沒有被抓傷,留下印記。
他是有備而來的。
兇手在掐死沈顏時,她奮力掙扎,想要撬開那一雙鐵鉗子一般的堅固手掌,卻毫無辦法,只能把自己的脖子抓得血肉模糊。
至關重要的一點是,法醫通過檢驗得出,沈顏應該是死後約莫一兩天才被冰封住的,這一點從屍斑構造可以看出。雖然現在屍體被水泡的不成樣子,做出的推論都不算精確,只能說個大概。
這樣一來,矛盾點就出現了——兇手如果知道戴上手套而來行兇,又怎麼會讓屍體在家擺放了一兩天才冰封起來呢?應該是在此之前就部署好了一切,準備好了大型製冰機,殺人以後迅速冰凍屍體。何況他愛慕沈顏,就該第一時間將她冰凍起來,維持屍身的鮮活度。
一面看起來,兇手格外謹慎;另一面看起來,他又慌裡慌張,全然沒有準備。真是矛盾得要命!
葉殊寄希望於監控錄像,卻發現失蹤那天,沈顏家附近路段的攝像頭都沒有拍到任何怪異的人與事。再一想也是,如果第一時間把屍體搬上車,再驅車離開,路上稍微注意一點監控,就不至於暴露行蹤。何況把屍體放入後備箱,也沒人會發現端倪。
但從另外一方面,也能得出結論:兇手必定熟知沈顏家情況,甚至與她有私交,事先約出門,刻意避開攝像頭也未可知。
是有什麼葉殊不知道的秘密嗎?
誰都不能放過,在沒揭開真相之前!
葉殊想得頭疼,太陽穴像是有針在扎,鼓鼓漲漲,亂麻一團的思緒似乎都能從腦子裡擠出來。
這時,紀零湊到她的身旁,攜來一縷冷冽的草木味,充斥進她的四肢百骸,使得葉殊為之逐漸冷靜下來。
「已經是下班時間,該去吃點東西了。我明天還要拆線,葉殊,你會陪我嗎?」紀零壓低聲線,原本就喑啞不成調的聲音,現下被壓制地更弱,似涼風拂面而過,殘留下蛛網般細若無物的模糊印象。
葉殊鬧不清楚他怎麼突然提起這一茬,但視線下移,落到男人白皙的脖頸上——那一處還戴著軟墊頸圈,裡面被紗布包裹的痕迹若隱若現,能輕易想象出裡頭猙獰的傷口。
是她害他變成這樣的,明天不過是陪個拆線,理應如此。
「明天我會陪你去的。」葉殊鄭重下了承諾。
紀零微微一笑,溢出一絲愉悅的神情。片刻,他開口,繼續道:「那我能再過分一點,提一些其他的要求嗎?」
許是泛濫成災的愧疚作祟,葉殊明明該揍他一頓,卻沒有拒絕,用眼神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不止陪我拆線,還能陪我其他事情嗎?」
「譬如?」
「陪我吃飯,陪我睡覺,陪我做一切事情。」
葉殊挑眉,「這些好像我都做過?」
「還不夠,」紀零忽的逼近了半步,微微俯身,炙熱的鼻息就牽纏在她的耳廓之上,繚繞幾圈,徐徐燙到了臉頰,燒紅一片。他半眯起眼睛,意猶未盡一般,舌尖卷著愉悅的餘音,補充,「我還想要更多更多,所有和你有關的事情,我都想要。」
「在外面不要說多餘的話!」
葉殊愣了一會兒,垂眸,視線下移,逃避開他的目光,也藉以掩飾自己那一瞬之間的手足無措。
「那我們回家……慢慢說。」紀零並未被葉殊這一刻的疏遠所震懾,而是捲土重來,依舊曖昧不清地咬字,舌尖抵在上顎上,利落爽快地敲下一個個單字,撞擊人的耳膜,引發滔天駭浪。
算了,她服輸。
看一眼手錶,的確時間不早了。葉殊提出告辭,和秦讓分道揚鑣,明天再繼續搜查工作。雖然時間緊迫,但人是鐵飯是鋼,她一頓不吃,把自己給餓倒下了,還怎麼緝兇?
葉殊從來都不是那種拎不清的人,她知道怎麼把價值利用到最大化。
第三十五集
隔天,葉殊還是陪紀零去拆線了。
不能打麻醉,因為傷處比較敏感。
這個男人怕疼,在葉殊面前又不想暴露自己的短板,抿唇強忍著。等全部換好了,又上了葯。紀零的鬢角已經汗津津,濕了一片,膚色慘白。
葉殊沒什麼同情心,卻又實在受不了紀零這種強忍傷痛的隱忍模樣,無所適從地說:「還疼?」
紀零愣了一會兒,搖搖頭。雖是否認,卻給人一種欲語還休的錯覺。
不喜把傷處暴露給別人,自舔傷口。瞧著,更可憐了……
「回家吧,今天讓你在家休息,別跟任務了。」葉殊沒有照顧人的經驗,說過最甜的話也就是催人多休息,多喝熱水。想當初,她受傷的時候,也就是和隊里告假幾天,包紮了傷處,喝了熱水,足足睡上一整天,隔天就起身繼續私下進行調查工作,半點都不得閑。
可紀零不領她的情,只見得這廝搖搖頭,當下拒絕:「我不會給你留任何能跟秦先生雙宿雙飛的機會。」
「我沒想和他雙宿雙飛,也不會和他在一起。」
「男人最懂男人,你都不知道,你平時的一舉一動有多誘惑。」紀零說得頗為認真,要不是葉殊有自知之明,她差點就信了。
「誘惑?」算了,她想什麼呢?還真把紀零的話當真啊?
「會讓我產生性-衝動,這還不算誘惑嗎?」
這次輪到葉殊啞口無言了,她愣了半天,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該死,這人有毒啊!
僅僅是三個字,就把她堵死在角落裡,被石壓住了龜背,動作遲緩,翻都翻不了身。
「總而言之,你別想什麼有的沒的,好好在家休息!」她停頓了一會兒,迎上男人不滿的目光,咬牙切齒命令,「身體是本錢,養好了再說。」
「你是在關心我嗎?怕我有什麼差池,你就老無所依了?」
「是是是。」葉殊知道,不給他一點糖吃,這個男人是不會罷休的!
「那好,我都聽你的。」紀零微微一笑,原本就精緻的五官,被那一笑點綴,可謂是盛世美顏。
不行,總是被美色所惑。
葉殊把他送回家以後,一個人出門調查了。
再到家,已經是晚上八點的事情。屋內寂靜無聲,半個人影都看不到。
走上樓,只見紀零的房門虛掩。
葉殊對門縫這種事物,帶有一種難言的畏懼感。那道縫隙之內,有光有影,本就是隱藏著秘密,所以才會虛掩上門,令她捉摸不透。
紀零在裡面?他在做什麼?
葉殊推開了一線門,漏出一斜光——男人身著稠黑如油的西服,爽利的短髮抹了髮膠,不幹硬,不濕潤,抿在鬢邊,一絲不苟。他側坐在最裡頭的桌上,上面鋪就了一層聖潔的白色桌布。一盞銅燈燃了幽幽紅火,一線煙霧裊裊婷婷上升,將他又長又翹的睫羽暈染,明明滅滅,光影幢幢。
紀零白皙纖長的五指被包裹進軟薄的一次性乳膠手套內,屈指時,透著緊繃的橡膠外殼,還能看到線條分明的指節。
最吸引葉殊視線的是那柄染了鮮紅血跡的高頻電刀,即為手術刀。紀零正用它切割著皮肉組織,以十二分的虔誠與小心翼翼。他的瞳孔隨火隨血變換顏色,似午夜裡嗜血的血族教授。
怪人。
一時間,葉殊竟有些膽怯,都不敢朝前一步。
他突然這樣是做什麼?
葉殊不免想到這個男人最起初說要將她收藏進柜子的荒誕想法,那時候覺得是一時玩笑,這會兒看起來又頗有些認真的意味。
特別是紀零對兇手冰凍屍體案那一番別具一格的見解,他說他了解兇手,那麼代表著他們是同一類人嗎?
會把深愛之物精心拆卸,再裝到自己可以永久儲存的地方,細心安放。就好像小孩有了喜歡吃的甜點,總會忍不住迫不及待把它裝到肚子里,只有那裡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瞎想什麼呢?
葉殊也覺得自己莫名其妙了,可能是最近受案件的影響,對異於常人的紀零又有了一絲難言的詭譎遐想。
不信任他,絕非好事。
她搞出一點動靜,撞開門,問:「你在做什麼呢?」
「咣當」一聲,手術刀掉落在地,還有一線滋滋的電流聲。
受到驚嚇的紀零將開關按下,做賊心虛地站起來,擋住身後那一塊血腥的場景。
如果不是葉殊確信紀零是個人類,她都要認為這是月夜化狼的野獸正暗地裡覓食,將那些弱小的動物生吃活剝。
紀零知道自己做錯事了,垂下眼睫,抿出一線薄唇,一聲不吭。他的臉側還有一絲血痕,乾涸了,泛著黑鐵色。
「你在做什麼?」葉殊眯起眼睛,問他,「我們之間沒有秘密,你如果隱瞞我,就說明你想破壞我們之間的戀愛關係……」
「戀愛?」紀零眼睛一亮,迅速抬起頭,興奮溢於言表,「我們是戀愛關係?」
「重點不是這個!」葉殊頭疼地揉額,低頭嘆一口氣,瞥見左下角有一個塑料紙盒,上面還貼著一張染血的保鮮膜。
幾乎是在一瞬間,她反應過來,驚愕地問:「你把我買來燉補湯的兔子肉給拆了?」
「我只是想幫你……」
「兔子在包裝進保鮮盒的時候,已經被解剖過了,只要洗一洗,切塊就能煮了,不需要二次解剖。」
「我不是指這個……」紀零欲言又止。
「紀先生,你究竟在做什麼?」
「你在為案子煩心,所以我想演繹一下——如果我有一具『屍體』,我深愛它,會怎麼保存它。」
葉殊深吸一口氣,問:「那你得出什麼結論了嗎?」
「我後來想了想,我應該是在屍身腐爛之前把它的皮剝下來,再將軀體製成蠟像,這樣就可以永久保留這具屍體。而冰凍屍體則是下下策,因為會有意外事件發生,譬如製冰機被關閉,冰塊融化,人體內的細胞會被破壞……之後的事情可想而知。而製造冰塊的複雜程度並不亞於蠟像,為什麼他要退而求其次,煞費苦心冰凍屍體?那麼,結論只有一個,他並不想和『蠟像美人』一起永生,而是像天明化作泡影的人魚一樣,享受短暫的歡愉。這也就是他為什麼要冰凍屍體,又為什麼還要拋屍,等待警方發現的原因。他給自己制定了一個『享受屍體』的期限,在這段期間,他要干一番大事,而事成之後,他不畏懼逮捕,也不畏懼死亡,甚至可以和冰美人一起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你這樣說,確實很有道理,那麼我們得快點在他制定的這段期間內找到他了。」葉殊頓了頓,又反應過來,「等等,你是指,你還在兔子肉旁邊抹了蠟?天吶,那我們今晚吃什麼?」
「就一點點……」紀零越說越小聲,他估計是已經意識到自己的舉止行徑太過於怪異,可之前沉溺其中,無法自拔,這才沒有意識到。
「算了。」葉殊勒令這個男人,「去洗洗,出去找秦讓吃火鍋,晚上還有事做。」
紀零頗為後悔,「你的意思是,如果我不處理這隻兔子,還有可能和你單獨進餐?」
葉殊給予他致命一擊,惡聲惡氣道:「沒錯,紀先生,可你錯失良機了。」
第三十六集
這一次,紀零吃夠了教訓,沒敢整什麼幺蛾子。
他換了一身淺灰色的羽絨服,從微開的拉鏈口可以看出裡頭如白鴿展翅般皎潔的襯衫領口。一改之前邪肆的黑衣人扮相,恢復了鄰家乖乖男的青蔥打扮。
噯,這就識相了。
葉殊唇角一勾,抿出三分笑意——紀零這人說簡單也簡單,和白紙一樣,需要你填筆添畫,方可展現出起璀璨鋒芒;說複雜也複雜,正因為心思淺淡,導致別人無從下手,猜岔了道,也就輸了。武俠小說里可不就怕這種人,看似愚鈍,卻是後起之秀,無招卻勝有招。也正因為紀零是這樣不按照常理出牌的人,才能僥倖將她拿下,闖入她的心中……
如果紀零一開始就手段高超,葉殊許也不吃他那套,只會見招拆招,不予理會。可偏偏他是這樣的人,偏偏又完美和她的軟肋契合,正好捏住了七寸。
這都是命,果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緣法。
她這就算是栽在他的手上了。
「你在想什麼?」紀零側頭,窗外發白的光闖入他的虹膜,將那原本就燦若桃花如火如荼的眼瞳映亮,照在葉殊的臉上,燙了一片。
他在看她,那一眼能看到心裡去。
葉殊感受到了,本能地避開,望向左側車窗外的風景,回答:「沒什麼。」
幾秒后,紀零又支支吾吾,問道:「我之前做的事情,給你留下壞印象了?」
「你是說哪件事?」
「我動了你的兔子肉,把房間也搞得一團糟。我聽說過,女孩子是喜歡整潔的,也不喜歡別人破壞她們精心裝扮過的房間格局。」
他這話越說越有點委屈的況味,越說越弱,餘音拖長。
「我不是一般女孩子,所以你不用擔心。只要你清理乾淨了,這事就算揭過。」
「你會和從前一樣喜歡我?」
「……」他這話,恕她無能,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接。
「會嗎?」紀零剛燃起的自信心又熄滅了,啞了聲音,似沒氣兒的打火機,儘管奮力磋磨著開關,也燒不起絲毫火星兒。
「會。」葉殊「寵」他也真是夠過分了,什麼都說好,沒半點原則。
紀零抿出一個朦朧的淺笑,淡淡的暖意直撩到葉殊心底,隔霧探花似的,不敢驚擾,怕風一吹就吹碎。
今天和秦讓的會面還是沒什麼結果出來,他們按捺住心神,寄希望於那個神秘男人的出現,再次對他們發送急需幫忙的「調兵遣將」的派令。
好消息是,業內的人去查了,查出ip掩碼的來源,是黃山區的一個網吧內。這代表著神秘男人就在身邊,很近,也觀察著警方的一舉一動。說明他真的和沈顏脫不了干係,很可能就是兇手。
權且按照紀零所說的「最後期限」行動吧,不出三五天,必有結果。
因為兇手的時間也不多了,是他給他自己上了生命之鐘的發條,噠噠噠運作著。
一天下來,葉殊筋疲力盡。
她躺倒在床上,開著門,漏出一線光,外頭昏昏暗暗,遠遠聽到噴頭裡的水流砸地的噼里啪啦聲,恍若隔世。
這是紀零在洗澡,她還懶得動彈。
想要睡,轉瞬之間,又想起了從前的事情,已經隔了好遠好遠了。
雖然已經置身在工作里,但上頭對她的調查還沒結束。問不出什麼結果,卻總介意她的心因性失憶。
忘了什麼嗎?還是一些無傷大雅的事情,是她把那段回憶誇張化了?
如果真的是什麼至關重要的事情,又為何沒人來阻撓她,或是提點她呢?
虛掩的門,4502。
葉殊無法忘懷,因為這是她的過失。
「吱——」許是太累,她出現了耳鳴,電波音刺穿了大腦皮層,在那狹隘的空層里來回播放。
葉殊頭疼,窒息一般心如鼓搗。她深吸一口氣,爬起來翻抽屜,裡面有心理醫生開的藥物,為了治療她由生理病態引起的心理疾病。
咣當一聲,小小的藥瓶落地,滾出了一段弧線,藥丸全數散出,折射白光。
葉殊氣喘吁吁,口不能言。
一閉眼,腦子裡都是記憶碎片,抓不住關鍵,任何畫面都直戳她的心臟,愧疚與苦楚盡數翻出。
有聲音傳來,斷斷續續——
「別殺,警惕著。殺了這條狗,還會有下一條,不如拿捏個熟悉的。」
「你熟悉她?」這個她是誰?
「能接觸到,多的不說。她嘴嚴,但我明白她性子,多少能猜出一點。再換人,換個性子烈的,鋸口葫蘆一樣,就不成了。」
「按照你的說法,要收網了,我們先逃?」
「你當他們傻啊?鷹一樣,得死個把人呢!全逃了,不嗅到貓膩才怪!你要逃,也得留個壁虎尾巴,給他們嘗嘗甜頭。」
「成,都聽你的。」
咯噔一聲,聲音很近,好似是葉殊不注意踩到了什麼。
裡面的人警鐘大作,厲聲喊:「有人!」
畫面一閃,葉殊拔腿就跑,兩側都是呼嘯的山風,灌入空蕩蕩的車艙。
與此同時,她倉皇發了行動時所用的紅色警令。
沒等到她和警方說明竊聽內容的真相,車就被後頭的槍林彈雨射中,爆了胎,墜下山崖。
千鈞一髮之際,她倒是知曉跳窗逃生了,可這一切也就在此戛然而止。
原以為自己會死,卻沒死。
這一次,是她涅槃重生,回來顛覆這看似塵埃落定的平靜世界的。
葉殊還不敢確定,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腦海中翻新過的畫面,得出結論:交談的兩個人,一個是她潛伏的販毒集團內部人,一個是潛伏在她身邊通風報信的人,所以能接觸到她,換取這些信息。
可究竟是誰呢?她當卧底的事情從未說出口過,跟不敢牽涉上任何熟知的人。
所以,是她在卧底期間接觸過的人?
如果她這段回憶是真實有效的話,那必然會引起軒然大波。
那麼,這些人為何不殺人滅口?不怕她捅出去嗎?
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些人還在潛伏在她的身邊,就為了盯住她的一舉一動,如果想起了什麼,行為怪異,就殺人滅口;如果沒有想起,那最好,他們也不想打草驚蛇,省去了留下蛛絲馬跡的可能性。
最後一個疑問,就是那串號碼了——4502。
該怎麼辦?
葉殊此刻不信任何人,也不敢立馬將這段瑣碎的記憶和盤托出,報告警方。
她要沉下心再潛伏一段時間,說不準會讓這些夜裡的餓狼,從那片深黑的森林帷幕里逃出。
再等一等吧,總有耐不住性子的那一天,只是時機未到。
隔了一會兒,紀零洗完澡出來了,很自然地在她床上摸出一角,躡手躡腳躺了進去。
他是貓,熟悉了主人就愛蜷曲在她身邊入睡,半點都不能離人;又是狗,熟知了主人的味道,不用她說,都是自循味而來,緊跟身後。
葉殊裝不了睡,側身,和紀零面對面,問:「洗好了?」
「嗯,你去洗?」
「等一下就去。」她只是想找個人傾訴,卻不會說出自己的秘密,要守口如瓶,這是她的職業操守,對誰都不能壞了規矩,即便對方是紀零。
「你在想什麼?」
「你怎麼總這樣問?」葉殊覺得自己被看穿了,總是暴露內心所思所想,「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眼睛。」
「眼睛?」
「還有你身上的氣味。」
「你說看眼睛,我不信,說氣味,我卻是相信的。」
紀零蹭了蹭枕頭,高度適宜,神經鬆懈了,說話音量也輕了許多,「你的眼睛比月亮好看。」
「是情話嗎?」
「不是。」
「那是什麼?」
「是事實。」紀零的氣息近了,炙熱的風吹到她的臉上來,痒痒的。
呸,這還不是情話,當她傻啊?
葉殊失笑。
「我很少說這種話……」紀零欲言又止。
「嗯?」她閉上眼睛,愜意地反問。這個男人有一種魔力,和他在一起,就像聞了安神的香,水潤的精油被蠟燭燒出白灰色的煙,一點點將沁人心脾的香味燒進四肢百骸里,充斥全身,隨心又肆意。
「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才想說。」
「嗯。」葉殊困頓了,眯起眼睛,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
「葉殊……」紀零一點點湊近,冰冷的鼻尖抵在她的額上,「我愛你。」
「嗯。嗯?」葉殊還想再問,紀零那邊卻遲遲沒音了,再睜眼望去,這個男人已經睡著了——他的臉被窗外又大又圓的月亮照得發白,披了一層薄紗,隱隱生輝,籠罩在這一層月光所制的厚絨毯內。
他在她身邊睡得無比安心,彷彿有她在,就萬事無憂。
第三十七集
葉殊守株待兔了幾天,原本快要寂滅的希望又再次燃了起來,神秘男人來信了——「你聽說過絕望嗎?」
絕望?會讓人畏懼死亡的那種意願嗎?
他是在暗示什麼嗎?要再殺人?讓人經歷絕望?還是其他的意思?
葉殊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神秘男人的這一句話問得莫名其妙,又暗藏殺機,讓她不得不謹言慎行。生怕說錯了什麼,就會激發出他的獸性,招惹事端。
她的食指在鍵盤上戳了兩下,逐一刪除,糾結了好久,才回話:「為什麼這樣問?」
等了很久,神秘男才慢條斯理回信,蒼白色背景的聊天窗口又浮現出一行觸目驚心的小字,「我要殺死一個人,可我不想讓ta心懷希望死去。怎麼說呢?我有好多故事想告訴你。就這麼說吧,一個殺人犯,他死不認罪,最終證據確鑿被判刑,你覺得他是罪有應得嗎?」
「當然!」葉殊沒有半點猶豫不決。
「可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殺人是做錯了,毫無悔改之心,更無後悔之意,充滿對這個世界的恨,也不眷戀世間種種,這樣的人心甘情願赴死,那麼死刑對他來說,究竟是懲罰還是救贖?」
葉殊舔了舔下唇,他說的話立意太深刻,無法回答。
頓了頓,神秘男人又繼續用輕快的語調問:「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我什麼都不會做,既然法律這樣制裁他,那我們就遵循法律的判決方式。」
「那你猜,我會怎麼做?」他故弄玄虛地問,倒是把葉殊給難倒了。
「我猜不到。」
「我會循循善誘,解讀世間的美好。告訴他所有生存下來的美好生活,以及開解他內心所有陰鬱過往。」
「走進……殺人犯的內心世界?」
「沒錯。」葉殊彷彿都聽到神秘男人嘲諷意味十足的低笑,此起彼伏,環繞在她的四周。
「我不太明白。」葉殊實話實說。
「你先別急,我還沒說完。剛才聊到了殺人犯的內心,對嗎?只有在他開始懼怕死亡、渴求生存的機會時,再實施死刑,這才是罪罰相抵,兩不相欠,即為絕望。」
「你的意思是……」葉殊隱約懂了他要做什麼。渾身上下,如遭雷擊,方寸肌理浮起一身白毛汗,雞皮疙瘩猶如沼澤腐泡,皆數泛起,遍體鱗傷。
這廝必有大事要做,他要殺人,以自己的手段制裁,又是一個反社會型人格的男人。不相信警察,也不會暴露行蹤。
怎麼辦?
他要對付誰?口口聲聲說的「ta」究竟是誰,是男是女。
「現在懂了嗎?如果警察不了解罪惡的法則,那麼他們永遠都沒有資格當真正的審判者。只有我可以,我用溫馴謙卑的態度接近ta,溫文爾雅的氣質虜獲ta,蠱惑了ta的心以後,再親手將ta推入地獄。這是我的處刑宣言,我即將……行刑。」
葉殊之前被震撼的情緒並沒有平復,而是引發了一陣蓋過一陣的觸電感,如坐針氈。
她強忍住不適,顫聲,繼續問:「那麼,你告訴我這些是為了什麼?你不怕打草驚蛇嗎?不怕我想方設法逮捕你嗎?」
「你這麼聰明,你應該懂的。」
「你想利用我?」
「不,這是幫助。」發完這句短句,聊天窗口又反覆出現了「正在輸入中」的字眼,兩分鐘后,浮現出一行字,「你這麼聰明,你應該什麼都懂的。我把計劃告訴你,你必有行動。那個人如果怕我,自會提防,讓警方代替我去給ta敲警鐘豈不是更好?你們的作用,就是引起ta的恐慌感,知道自己有性命之憂。」
「他之前害過你嗎?如果有證據,其實你可以告訴我們,我們會幫你走法律程序的。」
「看來你還不懂什麼是絕望。」
「絕望?」
「如果由你們去逮捕,那麼ta所受到的刑罰就和犯下的罪孽不對等了。你們無法處理好這件事,那種徹骨傷痛,只有我了解,所以,也只有我有資格審判ta。」
話音剛落,男人的頭像就灰了。
葉殊問:「有辦法知道他的位置嗎?」
秦讓沉吟一聲,「有些難辦,想知道ip具體位置,得和上級申請協助,讓他們聯繫接入商,獲取用戶的保密資料。」
「再難也得去辦,速度。」
「行。」
秦讓趕緊接應上層,聯繫技術人員,調查男人的信息來源,企圖在茫茫人海中找尋他的蹤跡。
夜還是一如既往的涼,每當葉殊從充斥人氣的樓里走入空蕩蕩的街道內,都有種無所適從的空虛感——四面八方的風橫穿過她額前髮絲,捲走她四肢百骸僅剩的溫度,無法抵禦這樣的嚴寒。
好冷,這樣的天氣,還會下雪嗎?
她知道如果要下雪,天氣勢必會回暖一段時間。
葉殊眯眼,望向天空。今夜的星都隱匿在厚重的雲層內,蔚藍色的帷幕,很高也很遠。
紀零走得緩慢,像是個影子,隔了兩秒才慢慢吞吞跟上來。
當他黑沉的影子覆蓋上葉殊的身體,她這才驚覺,回頭,看紀零,「餓了嗎?要先去吃飯?」
紀零搖搖頭,他剛想說什麼——只聽得急促的警笛聲由遠至近傳來,是從局裡開出來的車。
葉殊眸光凜然,三步並兩步追上去。沒跑多遠,像落下了重要的事物,回頭一看,紀零果然還一動不動待在原地。他像是一尊雕塑,夜是最好最能上色的顏料,將他側顏虛實給描繪清晰,冷然氣質,表現得淋漓盡致。
與黑夜能完美糅合的男人,讓人不忍心打擾。
「你要跟上來嗎?」葉殊這樣咬牙喊。
「你要去的話,我也會跟來,」紀零果真動了,走了兩步,繼續說,「你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葉殊還沒行動,秦讓就氣喘吁吁追上來,扶著膝蓋,說:「幸好葉姐還在,我追了半天。死了一個女人,是一天前死的,和我們的案子有聯繫。」
「你怎麼知道有聯繫?」
「她的屍體旁邊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第一個人,由我來行刑』。」
嘖。
果然是神秘男人的口吻。
紙上說的是:第一個人,那麼,按照這個意思,還會有第二個人?
神秘男人和被冰凍的沈顏有關係,那麼這些死者呢?和沈顏有沒有什麼關係?
殺一個人並不簡單,要讓人不察覺,卻是難上加難。屍體隔了一天才被發現,究竟是被誰發現的?說明發現者和死者交往甚秘,以至於隔天就來探望死者。
神秘男人和死者生前肯定是有聯繫的,不然又怎麼會讓屍體好端端死在家中足足一整天而無人問津。
這裡就理出了很多頭緒:
1女人死前接觸的人。
2發現者是誰?和女人是什麼關係?他會不會是兇手,一天後來查探,然後賊喊捉賊報警?
3女人和沈顏有什麼關係?她會是神秘男人說的那個要被報復的人嗎?這一點現在就可以馬上排除掉,因為神秘男人說過,他需要警方幫助,先恐嚇那個他要行刑的人。所以,女人可能和這個「ta」有必然聯繫,是個引子,還是個小嘍啰。
由此可見,神秘男人必然是用「女人的屍體」來問路了,案件很快就明了起來了。
「葉姐,你在想什麼?」秦讓問。
「沒事,車上還有一個位置嗎?帶我過去。」
「要兩個。」紀零補充。
絕不能讓秦讓和葉殊孤男寡女獨處一車,萬一暗生情愫,他的清白誰來負責?所以紀零的人,他要自己好好看著。
當然,葉殊並不知曉這個男人腹中九曲十八彎的歪心思。只覺得紀零經過她這陣子耳濡目染的查案熏陶,終於有點入世的正義感了。
這很好,他終於在往「正常人」這一面靠近了。雖然目的是,為了討她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