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集
第二十三集
葉殊的錄音來處正確,並且有通話記錄證明時長,足以作為兇手死亡案件里的引導性證據。更何況法醫也不是吃素的,他們通過現場環境以及死者的屍檢就能做出最準確無誤的判斷,並不會被袁姍誤導。
至少袁姍之前所說的借口已經沒了用武之地,她不是自衛過度,而是有預謀殺人。只要逮捕了她,警方就有資格介入案件,追根究底,調查其餘謀殺案的疑點。
也就是說,袁姍此番在劫難逃。
等到葉殊他們趕到現場的時候,袁姍早就畏罪潛逃了。
她不傻,知道把柄落在別人手上,再怎麼爭辯,也是由別人緊攥著她生存的機會,還不如就此逃跑。說不準躲到天涯海角,還真有她一席藏身處。
他們得不擇手段找到她。
葉殊累了整整一天,餘下的事情她就交付給秦讓等人負責,自己和紀零回家去休息。
再怎麼有正義骨,也不能成天到晚都是工作,別說緝兇了,人的精力都熬不住,會累癱下。
等上了車,葉殊剛在駕駛座上坐定,手卻突然被人抓住了。她循著那白皙的手腕看去——原來是目光深切的紀零。
葉殊並沒有如往常那樣掃開他,迴避他的親近,而是溫柔地低聲詢問:「你怎麼了?」
不知是什麼情愫作祟,她不肯叫「紀先生」,一口一個你啊我的倒是顯得關係密切許多。
紀零等了這麼久,無非就是想博取葉殊的一絲好感,一點關照,如今如願以償,他很滿意。男人淺薄的唇瓣微微抿起,透出一點灰白色,似覺得愉悅,終究溢出了星點笑意,「是要回家了嗎?」
他的聲音放柔許多,沙沙啞啞,如同簌簌夜雪,厚如氈毯,裹住濃密的夜色。
「對,我們回家。」葉殊一想到家這個字眼,心臟似被蜘蛛網的細線絆了一下,粘纏又柔軟。
「我們?」紀零愣了一下,唇齒間反覆咀嚼這兩個字的背後深意。
葉殊不排斥他,甚至是認同他的存在,口口聲聲還說著「我們」,把他歸屬到她的界限里,冠以稱謂,成為她世界里的一部分,這怎麼能讓他不興奮?
「你是指,我們嗎?」紀零又雀躍地問了一聲,眼神殷切,想從葉殊的口吻里探尋到什麼肯定的辭彙。
葉殊也鬧不明白她的無意之舉為什麼會讓紀零高興成這樣,只是本能地,為了滿足他,再強調了一句:「對,我們回家。」
「家是一扇門、四面都是牆的家嗎?」
「對。」葉殊有耐心地回答。
「那這個家裡,只有我們,沒有秦讓,不對,是沒有任何來去自如的人,對嗎?」
「對。」
「『我們』的意思是,我和你在一起,對嗎?」
「應該……對。」葉殊越聽越不對勁,但是從字面上又挑不出任何的刺,只能訥訥點頭。
「所以,『我們』是一起的,也可以一起躺在『我們』的床上?」
葉殊回過味來了,抽出被暖熱了的手,拒絕這個得寸進尺的男人,咬牙切齒地道:「『我們』各自躺在『我們』的床上,絕對不可能睡在一起!」
「哦。」紀零抽回了手,下意識摩挲了一會兒指節上了餘溫,像有留戀似的,他還將其還抵在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喜歡你的味道,你喜歡我嗎?」
他原話的意思應該是:我喜歡你的味道,你喜歡我……的味道嗎?
但是這廝心機頗深,有意無意將這句話的賓語摘除,將語意混淆曖昧。
葉殊無法對他的話無動於衷,長嘆一口氣,說:「我不討厭你,也不討厭你的味道,行了嗎?」
得到了回應,紀零越戰越勇,幾乎不肯罷休,他勾起唇角,漏出一絲笑,問:「不討厭的意思是喜歡?」
「你再問一句,我就說討厭了!」饒是葉殊這樣的好脾氣,此刻也被男人弄得不耐煩了。她現在只想睡覺,什麼喜歡不喜歡的,都抵不上她睡覺重要。
「哦,那我們回家吧,」紀零很滿意,「我已經知道你的答案了。」
車終於啟程,駛向歸途。
葉殊憋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你知道了什麼答案?」
「是你說要聽的。」
「沒錯,是我說的。」她又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錯覺了。
「你喜歡我,喜歡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胡說!」
「我是知道的。」他說得篤定,饒是葉殊也有點心虛起來。因為這個男人異於常人,他總能分辨出一些尋常人分辨不出的端倪與細節。難道她真的在隱隱之間有異樣,自己渾然未覺,倒是被他給看出來了?
這……可能嗎?
「紀先生,你……」葉殊不知該說些什麼。
紀零斂下黑密的睫羽,低低說:「別擔心,我是胡說的。」
「你究竟……」要戲弄我到什麼時候?葉殊不知被戳中了哪一處軟肋,一時間惱羞成怒起來。
「我只是喜歡這樣說。」
「為什麼?」
「為什麼?」紀零歪了歪頭,自嘲似的發出一聲呵笑,「這樣就好像能告訴自己,你也喜歡我一樣。」
只是這樣嗎?
這次輪到葉殊沉默了。
她竟對這個男人產生了一絲心疼的情愫,這些感情來得莫名其妙,又氣勢洶洶,稍有不慎,就會被捲入那中心的罪惡漩渦里,無法脫身。
是紀零真心待她,還是他偽裝地太好了?讓葉殊在短短几天內對他改觀,險些要沉淪其中。
害得葉殊差點要忘了,她並不相信這個男人——他的感情來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愛之火會熊熊燃燒到幾時。一旦她聽之任之,解開心防,迫使自己沉溺其中……等男人找到了新鮮獵物以後,那她就會被拋棄,受到傷害,甚至是被紀零猝不及防刺上一刀。
與其畏懼之後會受傷,還不如從一開始就不要涉及危險之處。
她是個懦夫,只能想出這樣拙略的自保方式。
是她愧對紀零了,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她都辜負不起。
夜深了,路面上都凝結了一層薄如蟬翼的碎霜。
車開在上面略有些打滑,葉殊必須小心,再小心。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總算是到家了。
她把沉沉入睡的紀零搖醒,自己則先一步上樓。疲憊一整天的心在此時此刻終於鬆懈了下來,渾身肌理如碎雪被太陽照耀,稀稀鬆松融化成水,浸沒在床墊上。
不知過了多久,葉殊突然察覺脖頸上涼了一線。再睜眼,只見得一個女人抵在她的身上,她手裡是一柄鋒利的軍刀,刀刃特意磨過,上面水銹味濃郁。
居然是袁姍?她怎麼會在這裡!
葉殊還想出聲,只見女人將一隻注射器刺入她皮膚里,可能是鎮定劑一類的藥物,等液體泊泊注入她的體內,不足五分鐘,就見藥效。
葉殊覺得口舌發苦發麻,渾身癱軟到使不上勁來,再加上長期以往的操勞,此時的她,就像是被斬斷了四肢,沒有絲毫的抵抗能力。
怎麼辦?
這個女人來者不善,肯定是有所圖。
袁姍倒是笑了一聲,低語:「我本來沒想這麼早結果你,可能要等到我結婚後,一切塵埃落定。不過,你是知情者,死還是要死的,念在你和那個拋屍郊野的丫頭可能有點交情,我沒想讓你痛苦。你啊,錯就錯在不知天高地厚,非要管我的閑事。話已經說完了,我向來不是拖拖拉拉的人,要報復你,現在就趁早結果了你。」
葉殊沒想到自己會掉以輕心,落入這個女人的手中。她看著那刀面纖薄的匕首,認命一般閉上了眼。
逃也逃不了,那就速戰速決。
只希望袁姍還有良知,別對無辜的紀零下手。
袁姍做事果然迅猛狠辣,很快的,她舉起閃動著銀光的匕首,忿忿刺了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袁姍棋差半招,又把軍刀拽了回來,抵在葉殊的下顎處,挾持她。
來者是紀零。
紀零毫無危險意識地點開了燈,屋子裡一下亮了起來。他微微合上眼睛,狹長的黑髮擋住一側的臉頰,瞳色變得晦暗不清。
等了許久,他終於開口:「我聞到陌生的味道,一路尋上來,還真的找到了陌生人。你說過,『我們』的家裡只有『我們』,絕對不會有外人的。」
葉殊無法出聲,只能斜了斜眼——這個人可不是她想要帶進屋子裡的。
袁姍冷笑,說:「你想她死的話,就報警吧。」
「我不會報警,我沒有這麼傻,」紀零不動聲色地說,「你是恨她嗎?因為她毀了你的人生,讓你在這個世界上毫無立足之地,是嗎?」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我恨她,我會殺了她,在你報警之前,我也會殺了你。」袁姍挑釁地說。
「你先別著急,聽我說,」紀零抬眸,認真地望向她,「我會給你新的身份,讓你像以前那樣生活,也絕對不會告訴任何人有關你的去處。但條件是,你不許傷害她。她是我的,連人帶命都是我的。」
不得不說,紀零這一番話正好打中了袁姍的七寸,讓她不得不重新審時度勢,慎重考慮接下來的走步。
袁姍開口了,這代表有商談的餘地,「你要我怎麼相信你?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會先哄騙我,事後告發我?何況,你當一個新的身份那麼好拿到嗎?每個人活著都擁有自己的身份,要想平白得到別人的身份,那只有讓那個人去死。」
「那麼,就讓那個人去死好了,」紀零說的風輕雲淡,像是在說一個極其普通的笑話,「我會親自殺死一個人,再處理好她的身份,讓你活下去。所以,現在可以信我了嗎?我和你同樣有罪,我不會為了舉報你,把自己也推入深淵。」
「為什麼?」袁姍不能理解,為什麼他肯做到這個地步。
「因為我愛她。」
「愛到不擇手段的地步?」
「沒錯。」紀零鄭重其事地道。
短短几句話,倒是在葉殊心底掀起千層波瀾、驚濤駭浪。
這個男人並不是虛情假意,他愛她愛到情願墮入地獄。
就為了讓她活下來,他不惜殺人嗎?
明明是萬般沉重的事,卻被他說得這樣輕巧。這個男人究竟是可愛,還是可怕?
「所以呢?答應嗎?」紀零又問袁姍。
袁姍想了一會兒,手下動作未曾鬆開,最終回答:「好,但你得做到給我看。得在我面前,把這一切都完成。」
殺了葉殊是報仇了,可是這代表著她也無路可退。她的求生欲比一般人都要強,她太想活下去了,所以,只要有一線生機,她就不會輕言放棄。